「阿洵尚未與相公分家,我不能從公中拿錢替你籌謀,便先從我的鋪子裡抽出一部分銀錢置辦房宅,也是運氣好,竟能找到三間連在一塊的宅子,難得的是離賀府不遠,我便一起買下,往後你們隨時想住便住,想回來便回來。」晴蘭細細分說。
她這是擔心夏媛希把後院弄得烏煙瘴氣,擔心他們為夏媛希與大哥爭執,所以未雨籌謀?
可她替每個人都籌劃,那自己呢?他們有地方可以避開,她能躲到哪裡?
沉重在眉間凝結,三人噤聲不語。
為緩和氣氛,她又道:「有宅子也好說親事啊,要不,沒家沒宅沒恆產,誰敢與你們攀親?」
「啥都沒有也不怕,我們有嫂子。」黑敘道。
「我能讓你們靠一輩子?」
賀洵頭一仰、肩膀一挺,「現在大嫂讓我們靠,往後我們讓大嫂依靠。」
他在暗示,暗示他們會是她最堅強的堡壘。
她並不害怕夏媛希呀,她害怕的是心力交瘁,害怕手放不開,害怕自己對愛情過度貪婪,以至於面目可憎。
但是她不想談論夏媛希,轉移話題問:「說說看,你們喜歡怎樣的女子?」
黑敘想也不想回答:「早說過了,就要嫂子這樣的。」
「我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她玩笑道,可分明用的是再輕鬆不過的口吻,不曉得為什麼硬是讓人聽出心酸。
「寧缺勿濫,如果找不到,我們就賴嫂子一輩子。」白叔方耍無賴。
「沒錯,我們決定蹭嫂子一輩子飯。」黑敘跟著耍。
賀洵順勢接話,「時辰不早,大嫂讓人備飯吧,往後我們都在這裡用膳。」
晴蘭懂的,他們想陪伴自己,不想她胡思亂想,可是他們有各自的前程,怎能把心拴在她身上?
舔舔乾涸的嘴唇,晴蘭道:「我明白你們在擔心什麼,放心吧,女人韌性很強的,何況哪個女人沒經歷過這種事,熬著熬著也就過了。」
「我陪大嫂熬。」賀洵固執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終歸得努力過才能論斷輸贏,嫂子不能不戰而降。」
「嫂子記得,你不是孤立無援、孤軍奮鬥,你有我們。」黑敘道。
他們三人的強力支持,將她的矛盾踹開,讓左右搖擺的心思固定了位置。
好吧,決定了,她決定為他們留下。
她清楚自己不是不戰而降,而是早已戰過、拚搏過,也早就落敗,但有他們在……不怕了。
之前處境那樣差,她都過關斬將一路走到今天,現在有這麼強大的後援,她不怕的,不怕孤獨、不怕不被喜歡。
其實世事如刀,本就日日摧折女子的浪漫天真,她早晚要磨圓稜角,銷毀志氣,最終成為面目模糊的婦人,她只需要稟著初心,扼殺妒嫉、看淡感情,便不會教自己猙獰。
她只需要聰明賢慧,勤勞安分,裡外張羅一大家子,最終……她會成為家族的體面,會被高高地供奉著,成為千篇一律的典範。
她就當這種女人吧,拋開愛情、放下執念,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少女心底的夢想,而夢想往往無法成真。
她早該想開的,田野山林、美食書本、生意鋪面,沒有男人的天長地久也不差呀。
望著哥兒們,她試著笑得豁達。
從不把錢放在心上的黑敘,把銀票往前一推。
「這錢我不要。」
白叔方瞪他一眼,這會兒是談錢的時候嗎?他們應該討論的重點是嫂子好嗎?
賀淘沉下臉,一樣把晴蘭給的匣子往前推,「我也不要。」
白叔方氣笑了,一個這樣、兩個這樣,難道沒人曉得,現在銀子不重要好嗎?
然下一瞬,黑敘、賀洵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異口同聲道:「就這麼辦。」
啥?這麼辦?怎麼辦?白叔方皴起眉頭,有什麼是他沒參與到的嗎?
「把話說清楚。」白叔方道。
「這時候,最好讓嫂子轉移心思。」黑敘道。
「忙碌是轉移的最好方法。」賀洵接話。
「把錢給嫂子(大嫂),讓她多開幾家鋪子。」兩人同聲道。
白叔方恍然大悟,向來把錢當命看的他連忙把匣子也推出去,「好方法,讓嫂子忙新鋪子,夏媛希留給我們來對付,直到把她給整死,不再礙人眼珠。」
「不是夏媛希,是章雨蘭。」賀洵道。要賀家為那種女人背負欺君大罪,想都別想。
「明天我去幫嫂子找鋪面。」白叔方道。
「最好是連在一起的,免得嫂子東奔西跑。」
「我去給嫂子找幾個護衛,和可靠的車伕。」
「我去訂一部好點的馬車,別讓大嫂受顛簸之苦。」
你一言我一語,三人討論得熱火朝天。
然而,外頭倉促的腳步聲響起,三人同時轉頭,看見滿臉慌亂的白芯踉踉蹌蹌跑進屋裡,見到他們,立刻跪下來磕頭,哽咽道:「三位爺,救救少奶奶吧,爺要打死少奶奶了。」
啥!怎麼可以?那是他們的嫂子呀!
三陣風似的,白芯還沒回過神,他們已經飆出門外。
第十二章 人生總得有取捨(1)
棍子打在肉上的聲音,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晴蘭聽不清楚。
疼嗎?應該是吧,在第一棍下來時,那疼……挺驚濤駭浪的,彷彿連五臟六腑都一塊疼進去了,只是三、四下?五、六下……是第幾下?她已經數到忘記。
反正就是到第幾下的時候,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大約是老天爺待她特別好,在她身上罩起厚被,讓疼痛變得模糊而遲鈍。
不疼了,連傷心都覺得遙遠,就是感覺累得緊、很想睡,像喝下甜甜的鴆酒後,像經歷過嚇人的疼痛後,全身輕飄飄的,想飄上雲端。
晴蘭想,她大概又要死了吧,這次會不會清醒後又回到幾年前?
若再回去,新的一輪她要怎麼做?遠遠離開男人的世界,尋一個無人的地方,安靜過完一生?無風無浪、無驚無險,無喜也無悲,在春與秋之間,任由感情被歲月風乾,被時光磨碎,慢慢散作齋粉,無聲無息自指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