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瞧見自己的腿,瓊兒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她真的能再度走路嗎?
醫生說,她的癱瘓是因為心理上某件根深抵固的恐懼所引起,若是能打開心結,她自然就能克服生理上的些微不適。
真要去回憶那場深埋在心中的噩夢,再一次經歷那種撕裂的心痛,讓那些無助、驚恐的臉龐再度浮現在眼前?依稀還記得滿地的鮮血、焦肉的味道,她不能動彈、不能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舌捲到腿邊——。
不!她不能去想,心中的傷痛仍埋得不夠深,要找尋真相,誓必要撕裂她的傷口,讓她再度痛不欲生,如此一來,只怕她花費再多的歲月都不能遺忘那場夢魘。
一隻白皙的柔荑在她眼前揮了揮,打斷瓊兒的思緒。她抬起頭。
一個看似與自己同年的女孩穿著復古的長繡裙,束著麻花辮,笑得極甜地出現在她眼前。
「晦!你好。」那女孩輕快地說。「你應該就是瓊兒吧,我是劉陵的遠親,你可以叫我小蘋。」
瓊兒立刻喜歡上眼前的少女。「你好。」她禮貌地回那人一個微笑。「你也住在附近嗎?還是為了這場宴會特地從外地回來?」瓊兒曾聽美娟提過,劉家的親威們都住得近,除了一些僑居異國的遠親,其他大部分都散居在台灣北部。
「我啊?」劉蘋眨眨眼。「其實我也住在相思園裡,只是……我不住在石屋裡,再加上我曬不慣太陽,所以才會拖到今天才和你見面。」
「你也住在相思園內?」或許是因為自己不良於行,平目很少到石屋外活動,所以才不曾見過這位少女吧!瓊兒猜想。「那好啊!我以後可多了一個聊天的伴兒。」
劉蘋笑而不答,轉頭望向數公尺外的一缸雞尾酒。
「為我們的相見來乾一杯吧!。」她指向酒缸。「我以前沒看過那種東西,看起來怪漂亮的,不知道喝起來味道如何。等我啊!我去端兩杯回來。」說完,便輕巧地走去,腳步輕盈得彷彿足不沾地,讓瓊兒心中羨慕到極點。
好可愛的女孩啊!怎麼姊姊都不曾提起呢?
「劉陵,」璃兒臉色蒼白的拉拉劉陵的衣袖。「我看我是喝醉了。」
他不可思議地搖頭。「別傻了,親愛的,你喝的可是果汁,怎麼可能會醉?」
她的臉色變得更蒼白。「那麼我所看到的就不是幻影羅!」璃兒顫抖地指向前方。「劉蘋在人群裡……」
劉陵瞪大眼睛。不可能!這個調皮女鬼怎麼有膽子在上百人的宴會中現身?一定是璃兒看錯了。「不會的,你太累了,所以眼花啦!」他安撫著,卻連自己也不能說服。
璃兒搖頭。「我沒有看錯,劉蘋真的在人群裡飄來飄去嘛!她端著兩杯雞尾酒…看!她還在對我們招手。」
他僵硬地轉過身,真的看見劉蘋興奮地猛揮手。
劉陵啞口無言。
璃兒嚥了口口水。「劉蘋常常這樣突然現身嗎?」雖然知道劉蘋極為善良可親,但她總是不習慣一個「不明物體」突然出現,還興奮的在她身邊飄來飄去的。
「放心吧!她只是想表示友善,出來向瓊兒做自我介紹罷了。」劉陵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會嚇到瓊兒吧?」
「哈!瓊兒的膽子可比你大多了,才不會像你一樣,嚇得昏死過去。」他捏捏她的鼻子。「少操心啦!你別忘了,還有一堆剛到的長輩等著你去問安。」
劉陵親吻著她的俏臉,試圖疏解她的焦慮。
看著劉蘋推著瓊兒的輪椅四處跑,璃兒一顆心實在難以平復,只能懸著那七上八下的心,被劉陵又摟又拖地帶去請安。
兩位新人來到劉老爺子面前,璃兒還頻頻回頭觀看妹妹的動靜。
劉老爺子笑得極得意,身旁站著一位年齡相仿的老人,長袍馬褂,白髮長眉,看起來是個極風雅的老者。
「來,看看我這個孫媳婦兒,聰明慧黠得很呢!」
長袍老者微微一笑。「自然是夠聰明慧黠的女娃兒才攫得住劉陵啊!」
劉陵把璃兒的頭扳回來。「贏老稱讚了。」劉老爺子突然想到地說:「贏煌,你是不是還記得這娃兒,你們算起來可是舊識幄!」
「是嗎?報上名來,看我是否還記得。」贏煌?是父親的繪畫老師。璃兒吃驚地看著眼前的老者,記憶在剎那間全湧上來。
十多年前,父親開始習畫,好不容易得到大師贏煌的同意,成為門下弟子,奈何數年的心血完全沒得到回報,父親的畫作不曾得到任何人的肯定。璃兒還依稀記得父親徹夜苦畫的模樣,贏煌極為不留情的評論讓他更為努力,卻也更為痛苦。八年前,璃兒最後一次見到贏煌,他雖然略盡心力地關照父親的遺孤,但卻顯得嚴肅而難以親近,璃兒實在不能說自己喜歡他。
如今,眼前的贏煌慈眉善目,和藹至極,沒有一絲一毫的凌人氣勢。是因為年歲已大,這位享譽國際的繪畫大師褪去了嚴肅的外表,以修身自重,還是因為她已非昔日的小孤女。搖身一變成為劉陵之妻,贏煌才對她這般客氣。
心裡還在胡亂猜測,口中卻已報上姓名。
「我是周桓宇的女兒,名喚璃兒。贏爺爺可還記得我?」
是她的錯覺,還是贏煌真的吃驚得全身一震。
「周桓宇?你是他的女兒?不可能啊!八年前你妹妹身負重傷,姊妹兩人舉目無親,不久之後就下落不明,我還以為你們——」
璃兒苦笑。「或許是我姊妹倆命比別人動吧!」
贏煌四處張望,優雅自若的神態已經完全消失。劉陵發現他握著手杖的雙手正在輕微顫抖,神情也有點僵硬。是因為見到愛徒之女,所以心情特別激動嗎?
「瓊兒也戰勝了死神,保住一條小命,不過雙腿卻不良於行,醫師說是因為心理上仍有那次車禍的陰影,現在正試著做心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