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馴的阿發,頂著流里流氣的小阿飛頭,似懂非懂地點頭,扶持母親回家。
他們母子之間可能有很多問題需要溝通,不過蘇小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更何況少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情況只會更好。
回家吧,這一折騰下來,覺都別睡了。她拉開自家大門,踏了進去。
「小妹,那我呢?」被冷落在一側的龍行雲,無辜地眨著大眼,故作清純地絞扭手指。
蘇小妹看他那樣子,好氣又好笑,她愛嬌地瞪了他一眼,「還不去買早餐,我都快餓死了。」
得到特赦令的龍行雲點頭如搗蒜,狂喜地大叫,蹦蹦跳跳地去完成小妹交付的任務。
蘇小妹還在他身後說了幾句:「快點回來!家裡都沒人打掃,衣服也沒洗,電費也沒繳,手工花也沒辦法如期交貨……」她嘮嘮叨叨地念著。
公雞昂首嘹亮地啼鳴,旭陽緩緩升起。
田里的農作物享受大自然的恩澤,飽吸露水地隨風飄散,這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田地都屬於蘇家。
蘇家四合院位於南厝村小鎮上的邊緣地帶,土地遍佈鄰區的山腰,山腰上種植各種季節性果物,平地則是花卉草景所佔有。
蘇家本是原地的地主,雖不是名門望族,但是每到選舉時刻,蘇家永遠是地方上候選人必要拜票的關卡。沒辦法蘇家長輩從日據時代開始,一直是調息者的身份,扮演愛護鄉里的長者,直到蘇旺財這一代,猶是地方上暱稱的「旺伯」。
和一般鄉下莊稼人一樣,蘇旺財有著斑白的髮絲,黝黑的肌膚,雖然年過五十歲,身子卻還硬朗得很,常常在寒冷的冬天季節,看他穿著短衣短褲在兒子的果園穿梭忙碌,即使他退休多年,工人也請了十幾位,可是他就是閒不下來,非要親自監督不可。有時候看不慣工人懶散也會罵幾句。家裡的工人都知道他是面惡心善,刀子豆腐心的頭家,也就皮皮地讓他叨念。
老一輩的人都重男輕女,羞於表達自已的情感,儘管蘇旺財最疼女兒蘇小妹,也不假辭色的責備她,尤其當她堅持大學畢業後要留在台北工作時,氣得他當場發作,威脅著非要立刻把她嫁出去不可,地點當然是南部。
他想和女兒好好相處也不行,真是氣死他了。他認為女人本來就該乖乖待在家等人養,出去拋頭露面,簡直是丟人現眼。
「你又在氣什麼啦?一大早就發脾氣,你是要嚇壞工人,是不是啊?」妻子蘇王秀玉,如傳統的婦女般早早起床忙碌於廚房煮好早餐,招呼家人吃飯。
同桌還有大兒子和懷孕的媳婦,他們全靜觀其變的不語。
蘇王秀玉剛嫁進門來時,一直是乖巧的媳婦,是逆來順受的「阿信」,以夫為天。不過自從丈夫氣走唯一的女兒後,她也變相埋怨起他,三天兩頭能丈夫臉色看,完全不復早期的安分。
「還不是你教的好女兒,這麼久了都不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蘇旺財洩恨的扒了一口粥。
「你還敢講,要不是你說要嫁掉她,她會驚嚇到不敢回家!」蘇王秀玉也不甘示弱的把煎好的菜圃蛋大力丟到桌上。
理虧的蘇旺財訕訕回答,「我是講氣話,怎麼知道她會當真。」
「哼!」蘇王秀玉用鼻孔冷哼一聲,瞪了丈夫一眼。
外表斯文、書卷氣味濃厚的蘇大哥,托了一下眼鏡,無奈地當和事老,「阿爸,阿母,你們要是想小妹,就去看她嘛!我有地址啊。」說著說著就把紙張攤在桌面上。
蘇家大媳婦美芳是蘇小妹的中學同學,兩人私交不差,她見狀,著急的用手肘頂一下老公,秀眉微皺,意思是你怎麼把小妹的住址公佈出來。
蘇大哥莫可奈何的攤攤手,對妻子訴苦,「你說說看,自從小妹宣佈獨立後,我們什麼時候吃過一頓正常的早餐,每天如臨大敵,要護著桌上的飯菜,怕它們飛來飛去,我都快得胃潰瘍了。所以,不如讓他們親自去看看情況,免得受苦的是咱們,對不對?」
美芳還想開口,「可是……」
「別可是啦。你看看吧,還是讓兩個思女心切的老人家去忙吧。」
美芳看著神色自若的老公,又看了一眼在一旁為搶那張住址而追來追去的公公婆婆,她歎了一口氣後,也加入老公不動如泰山的姿態,安靜的吃飯。
隔天一大清早,蘇家夫婦就提著大包小包的上火車,風塵僕僕地抵達台北火車站。
本來蘇大哥要司機送他們直接到達蘇小妹家門口,是蘇旺財堅持要自己來個突擊檢查,看小女兒有沒有隱瞞什麼,
直到吃足苦頭後,他們才後悔當初的決定。
「都是你啦!讓司機送不要,偏偏要自己找,這邊不像鄉下那麼整齊,光找個十二巷就一個頭兩個大。」更別說手裡還提著她燉了好久的補藥和一大堆行李,簡直累死人了。
「你查某人,不懂啦!」蘇旺財揮汗如雨,口頭上還不認輸。
台灣街頭巷道的住址五花八門的,得經驗豐富的郵差才知道。他們明明到了目的地,卻問不出是哪一戶,繞來繞去的,頭都暈了。
終於,夕陽的餘暉也照在他們身上了,他們放棄的蹲在巷道邊休息。
「博仙,你不是講說你都知道?」蘇王秀玉抱怨的放下重物。
「別吵啦!我休息一下再找就有了。這所在比不上我的土地大啦。」
蘇王秀玉冷笑連連,「天都快暗下來了。」
兩夫妻互相虧損對方,好減輕失落感。
而巷子的另一頭,遠處蹦跳走來的龍行雲正興奮的抱看蘇小妹交代要買的醬油,他仔細的數著手中的銅板,生怕少了一元,因為蘇小妹說要節省開銷。
他數著數著,一個不注意,手中的小銅板從指縫中漏掉下來,滾呀、滾呀,滾到蘇氏夫婦面前的水溝,撲通一聲掉下水。
「啊!」他大叫一聲,不敢相信一元就這麼不見了,他緊張的僕跪到水溝前大喊,「還錢來!還錢來!」還作勢準備挖掘水溝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