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小袂手腳慢了半秒,被她掃視到那張照片,及上頭的幾個小人頭,是小袂的全家福照片吧!
其實,她清楚得很,小袂很想念人,但無法理解的是,既然想念他們,為何在探訪日時,又總是拒不見面?是因為那個偶爾會來探訪,但永遠都被拒絕會面的男人?究竟他是誰?
「想。」有誰會不想回家?「我好想回家。」第一次,虹袂向他人承認心中的渴望,「可是,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
一如以往,虹袂只是搖搖頭,該是洋溢青春活力的年輕臉龐,卻有著無奈與滄涼。
「那、那個男人呢?你也不想再見他?」
「不想。」虹袂沒有裝聽不懂。
「他是誰?」楊崇郁一直很好奇,問她,她總不說,但反正加減問問,又沒什麼損失,只浪費口水罷了,而口水,自己體內有的是。
「那男人?」今兒個,虹袂一反常態地大方起來,「他是我大哥。」
「你大哥?」楊崇郁吃驚地瞪大了眼,「是你大哥?」若沒記錯,曾聽過江叉叉那幾個三姑六婆對男人的傳頌與垂涎哩,不是條件好得教人眼紅,絕不會教漢叉叉她們掛在口中不放,「你大哥跟你很要好?」世上竟有對妹妹好到這種程度的大哥!她一度還以為那男人是……
「我是被收養的。」虹袂慢條斯理地加了附句。
「喔。」聽了這遲來的附句,楊崇郁已經沒興致問下去衛,因為說穿了,鐵定就是那個「情」字擾人。
楊崇郁沒再問,虹袂也沒興致揭露太多過往,突然,氣氛就這麼靜悄下來。
「咳。」倏地將身子趴在桌上,側著臉瞧她,楊崇郁一臉正經,「我有個叔叔家早八百年就全家移民到意大利去了,他們只生了個女兒,我那表妹身體不太好,大家都寶貝她,也一直不讓她出去跟外頭的孩子們玩,所以不管搬到哪兒,她向來都沒有朋友,你想不想去外頭住一段時間?」
「意大利?」
「嗯,他們住在弗羅倫斯,聽說去年才在PonteVeccgio開了間珠寶店,純粹是玩票性質,因為我嬸嬸很喜歡那些金亮亮的首飾,整天把玩得樂此不疲,我叔叔就乾脆花點錢張羅間鋪子,讓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整天窩在那些珠寶裡。喂,有沒有意思出去散散心?他們人很不錯,不像我這麼壞,而且,那兒的環境保證你會愛死。」
楊崇郁解釋著,重點是,這樣一來,有人可以幫她照料小袂,她在苦窯裡也可以蹲得安心一些,好怕小袂這個悶葫蘆,一出去後就消失得不見蹤影,那她出去後怎麼找人哪?
「這……」虹袂有些猶豫。
「這呀那的,你擔那麼多心幹麼?安啦,他們不擅長欺負人的,況且,只再半年我就自由了,到時侯我會飛過去陪你的。」
「妥當嗎?」虹袂思索著,眉兒又不自覺地顰緊了,這輩子,實在是不想再欠任何人恩情了。
「少呆了,你以為這事只有你得到好處?哈,等著瞧好了,我老爸跟老媽聽到這消息鐵定會樂得合不攏嘴,他們早就想將我趕到意大利去,以免繼續留在台灣礙他們的眼、丟他們的臉。」
「他們沒那麼壞。」虹袂提醒道,只不過,他們的教育方式確實是過於溺愛了些。
「是呀,除了沒時間陪我,他們的確是對我不賴,拼了命的賺錢讓我盡情的花個痛快……」
「別怨他們,他們也是因為想讓你過舒適的生活。」
「我才沒那閒工夫怨他們,況且,我們出去的一切事項還得靠他們打點哩。」撇撇嘴,楊崇郁忽地瞪著她,「少扯開話題,你到底決定好了沒?」
「呃……」
「怪哉,你什麼時侯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想不想就一句話,有什麼好煩惱的,去不去?」
「去!」虹袂不再猶豫地回答,無論前頭等著她的是什麼境遇,如今的她,也只能往前走了。
???
楊崇郁的爸爸派了輛車送虹袂到機場。
手裡緊捏著單程機票,背著背包,就在提前假釋出獄的當天,形單影隻的虹袂獨自一人飛往意大利,一個遙遠且陌生的國度。
臨行前,她杵立在機場大廳半晌,心中鼓著膽怯與猶豫,卻終究捺不住胸口洶湧襲上的思念,她奔向大廳角落的公用電話,微顫的手撥了組電話號碼,聽著對方傳來低沉且熟悉的,是爸爸……是爸爸的聲音。
緊咬住唇,她差點止不住洶湧狂逸的嗚咽,而後傳進耳朵裡的,是媽媽的聲音,她聽到他們在嘀咕是否接到了人家亂撥的無聊電話,握著話筒的手捉得死緊,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然後,他們停止了交談、掛上了電話,也將彼此間的牽繫劃上了句點。
胸口糾結著刺痛,她好想再撥第二通,好想、好想,好想能再開口喊一聲爸爸媽媽,好想看看性子朗拓不羈的小哥,美麗大方的遙遙,還有……他。
手中的勁力愈握愈緊,聽著話筒裡規律的嘟嘟聲,沁涼的淚水緩緩落下了頰,這樣也好,畢竟,她已經決定要跟他們斷絕牽繫了,不是嗎?
???
同一天,臨時接到虹袂假釋的消息,趕去接人的薄傲卻差點崩潰。
今天,是袂袂出獄的日子;今天,是他們可以重續緣分的日子;今天,是袂袂回家的日子,爸媽他們正在家裡引首期盼呢!
袂袂一再地拒絕會面,這份氣餒與挫敗一直深埋在心,隔著少年監獄那道又厚又高的牆,牆裡牆外的人都在挨著痛苦。
兩年了,每一次踏進那座大門時,莫不企盼袂袂能回心轉意,心憐他們想探見她丁點成長的各絲跡象及渴望,誰知道她竟真的狠下了心,存心將與薄家的牽繫完全剝離。
是嗎?袂袂真能那麼狠心?這十幾年來的糾葛她真能斬盡揮淨?他不信,也有些惱,不過,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出了那道大門,健健康康地出現在他眼前,他已經什麼都不想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