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全身一軟,那個「謝」字滾到舌尖,還沒能說出口,海東青倒先替她拒絕了。
「不用了。」他淡淡的說道,簡單的話語裡,卻深埋著幾分微乎其微的敵意,綠眸裡的神色,也比先前嚴厲。
「這只是舉手之勞,算不了什麼,況且,她又這麼的擔心--」
「她的事由我處理,不需要旁人操心。」這回,海東青的口吻更冰冷。
嚴耀玉挑起眉頭,不再說話,心裡已經有了底數,那抹掛在嘴角的笑,顯得更莞爾了幾分。
看來,那樁生意鐵定是要落在錢府的手上了。
第六章
天氣更暖,京城裡的人們換上春裝,興致勃勃的期待牡丹花季的到來。
這一日,又繞了五、六條街後,海東青走到東市的邊緣,穿過玄武道,在一楝工程修築進行過半的商行前停步。
站在屋外指揮坐鎮的楊嘯,一看見主人來了,連忙走下台階,迎上前來。
「海爺,怎麼來了?」
「到了附近,順便過來看看。」海東青簡單的回答,綠眸掃過屋內。「籌備得如何了?」
「諸事都已準備妥當,海爺想何時開張都行。」楊嘯恭敬的回答,見到跟在主人身後,那美艷的錢家三姑娘,他的神情上沒有詫異,態度更加恭敬。
這美麗的小女人受制於海爺,被收在身旁服侍,這消息早已傳遍京城。京城的賭坊裡,盤口高得離譜,有人下注,賭錢三姑娘會翻臉賴帳;也有人下注,賭海東青能為男人揚眉吐氣,將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珠珠沒有注意聽那兩人的談話,逕自跨進門檻,走進蓋到一半的屋宇內。
原來這是他們的商行?
這裡地段位於東西兩市中央,鄰近最熱鬧的玄武道,的確是開商行的好地點。
裡頭寬敞而明亮,比起一般商家的雅致匠氣,這兒倒是較為簡潔,沒有任何奢華的擺飾,裝設全以實用為主。
幾個工人們扛著木窗,仔細的裝上,還有些人抓著抹布,低著腦袋,努力擦拭剛搬進門的桌椅。
其中有幾個人,身穿五顏六色的西域衣裳,應該是海東青從邊疆帶來的;其他的人,則是京裡的工匠。在楊嘯的指揮下,工匠合作無間,進度極快。
工人們見了她,似乎有些緊張,雖然盡力做著分內的事,但是全都有志一同的拉開距離,不敢靠近她。
其中一位大漢擰起眉頭,嘴裡唸唸有詞,偷偷摸摸的溜出門。
珠珠瞇起眼睛,盯著那人的背影。
她認得他!那傢伙曾被她卸過手臂,還在安西節度使的破屋子裡,嚷著說她是什麼紅鬃烈馬。
她轉出廳堂,手腳俐落的跟上去,準備親耳聽聽,對方又想說些什麼。
「爺,那女人是只跟著你三個月,還是你打算收了她做妾,和咱們回大漠去?」袁大鵬困擾的聲音從門前傳來。
躲在門後的珠珠,不知道為什麼,竟因這句問話,突然緊張了起來。
怪了,她緊張什麼?!
想她錢珠珠的家世與美貌,連進宮做皇后都綽綽有餘了,怎麼可能做他的妾?
如果真要做,當然也是做他的妻,而且,成親之後他休想納妾,只要他敢納妾,她就--
呃,不對不對,誰要嫁他,鬼才會想嫁他!
她躲在門後,用力搖頭,把滿腦子胡亂的思緒搖走,還努力拉高耳朵,貼緊門框,急著想聽聽他的答案。
沈默。
海東青居然一句話都沒說。
「爺?」袁大鵬更急。他實在不希望,有個太蠻橫的主母,她說不定會天天來卸他的手臂,弄得他永遠抬不起手來,嗚嗚嗚,他、他、他好怕痛啊--
還是沈默。
站在門前的男人,仍舊沒有回答。
珠珠莫名惱火了起來。
好啊!這傢伙不回答是什麼意思?是她錢珠珠配不上他,連當他的妾都不夠格嗎?他該死的需要考慮這麼久嗎?!
這陣無聲的沈默,愈來愈教她火大,她一氣之下,瞬間忘了自個兒正在偷聽,伸出雙手,砰然拉開門,弄出嚇人的噪音。
袁大鵬一見到她,嚇了一跳,本能的護住肩膀,連忙的後退。
珠珠勾起嘴角,巧笑倩兮,白嫩的小手,指著無處可躲的袁大鵬。「我告訴你,想娶本姑娘的人多的是,要我跟你家大爺回去,得先去幫他到錢府報名排隊。運氣好的話,也許明年年底,就可以輪得到他提親。到那時候,本姑娘再來決定,要不要嫁他。」
說完,她高傲的哼了一聲,轉身甩頭就走,誰知才踏出一步,腳踝就被人一勾。
她心中一慌,穩不住身子,只能硬生生的往前撲倒。
啪達!
她跌倒了,還好死不死的跌進商行前方,因建築工事與昨夜大雨所形成的爛泥坑裡。
只見在京城裡赫赫有名的錢三姑娘,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從高傲的小美人,當場摔成狼狽的泥娃娃。
她摔得全身疼痛不說,還吃了一口的泥,頭髮上、衣裳上,全吸飽了泥水,當她掙扎著撐起身子時,骯髒的泥水就沿著蒼白的小臉,像瀑布般,嘩啦啦的往下流淌。
商行的四周,發出驚天動地的哄笑聲,群聚在外頭圍觀的民眾,因為這難得的好戲而拚命鼓掌,比瞧見過年時的舞龍舞獅更樂。
哄然的笑聲,令她氣得全身發抖,濕答答的身子顫抖的轉身,就看見海東青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綠眸裡帶著笑意。
可惡,一定是他!只有他才近到能伸腳勾她!
這個該死的胡蠻暗算她,害她當眾出糗,而他竟然還有臉笑!狂猛的怒火,燒得她腦中空白,幾乎要無法呼吸。她衝動的抓起腰上長鞭,猛力一揮,鞭尾立刻抽捲住海東青的腳踝,她用盡全力,再回手一抽啪達!又一個人摔進泥水坑裡。
只是,這回民眾們卻全住了口,笑聲在瞬間止息,周圍一片寂靜。
海東青坐倒爛泥中,一頭一臉的泥水,跟她一樣狼狽。
「你這個女人!」他抹去一臉泥水,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