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生了根似的,坐在珠珠床前,沈默的翻閱群書,確定她按時進膳喝藥。
不論她是咒罵、是諷刺,或是撇開小臉,對他不加理睬,他仍是不動如山。直到黃昏時分,才會起身走人。
琥珀水榭中的咳嗽聲,經過了幾日,漸漸止息了。
一日清晨,當海東青策著駿馬,出現在錢府門前,小廝習慣性的迎上前,欲牽馬到馬房照料。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出來。」他丟下這句,便往裡走去。
小廝抓著韁繩,搔搔腦袋,再看看馬,乖乖的牽著馬兒站在原處不敢動。過不了多久,海束青果然走了出來,懷裡竟然還抱著掙扎不休的小女人。
哇,不會吧?
「啊!你要做什麼?放我下來,你帶我去哪裡?」珠珠嘶喊著,握緊粉拳,用盡全力槌他。
「出去走走。」海東青抱緊她,跨出門檻,俐落的翻身,便輕輕鬆鬆的帶著懷中人上了馬。
「海海--海爺--」小廝一陣呆滯,張口結舌。
「韁繩。」他一挑眉,淡淡的說道。
「可--可是--三三三三姑娘--」看門小廝一陣結巴,雖然在那雙綠眸下,膽子已經縮得比跳蚤還小,卻仍握緊韁繩不敢鬆手。
「別擋著海爺。」
大門後方,傳來帶著笑意的吩咐。只見錢府的財務總管,不知何時也來到門前,正站在門檻內,拱著袖子看著外頭。
「但是,總管--」
「大姑娘應允的。」財務總管補了一句。
聽見是金金的指示,小廝立刻鬆了手。
「錢叔,你--」珠珠抗議出聲,努力想跳下馬,卻又動彈不得。
「三姑娘,大姑娘交代了,說您待在府裡有幾日,今兒個風和日麗,您不如出去透透氣,對身體較好。」財務總管畢恭畢敬的說完,和海東青微微頷首。「海爺,大姑娘也說了,三姑娘就拜託您了。」
海東青的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強壯的雙腿輕碰馬腹,立刻掉轉馬頭,往大街行走。
眼看沒有人幫得了她,珠珠一扁嘴,乾脆也不掙扎了,纖細的身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小臉含怒,咬緊紅唇,兀自生著悶氣。
馬兒走得並不快,蹄鐵踏在石板大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路晃過幾條街後,馬兒載著兩人來到運河旁,眼前的視線變得寬闊,河岸邊楊柳青青、水波漾漾。
一陣春風吹過,她手腳一涼,忍不住咳了兩聲。
「冷嗎?」後方傳來詢問。
「當然。」她哼了一聲。他霸道的把她抱過來,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春衫,這會兒被風一吹,自然有些禁受不住。
後方一陣騷動,接著一件陳舊的披風陡然落在她身上,布料上殘留的體溫,與乾爽好聞的男性氣息,一同將她圍住。
這樣的舉止,讓她心裡暖暖的、軟軟的,清澈鳳眼中的凝怒,瞬間軟化融解。
她偷偷回頭,瞥了身後的男人一眼,突然間覺得,自個兒這樣和他賭氣實在有些傻--
纖細的身子,因為貪戀溫暖,慢慢的往後靠。
他的人雖然可惡,但是胸膛倒是好暖、好舒服--「你到底帶我去哪?」經過石橋時,珠珠再次問道,這次口氣溫和許多。
「善通坊。」
她一愣,狐疑的看他。「善通坊?」
「善通坊。」海東青肯定的回答。
她皺皺眉,不知道他在搞什麼花樣。去善通坊做什麼?那兒只有貧民,並沒有商家啊!馬兒拐了個彎,前面一名騎士正等在那兒,是楊嘯。
「爺。」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都處理好了。」楊嘯策馬,跟上海東青,沒有多看珠珠一眼,彷彿她會待在主人懷裡,是件最平常的事。
反倒是珠珠難得的覺得困窘,小臉微微泛紅,一雙眼飄到一旁河上,假裝沒看到他。
這細微的反應,全被楊嘯看在眼裡。他藏住唇角的笑,向主爺一一報告這些天的進況。
「善通坊的災民們,已先安置在商行多出的空房間裡。」
海東青點頭。「先前受傷的人呢?」
「也讓大夫看過了。」楊嘯回答。「至於重建方面,兄弟們全去幫忙,將善通坊的重建工程接下,再過幾天應該可以完工。」
珠珠眨了眨眼睛,迅速拉回視線,小臉上堆著愕然,看著海東青。
他沒有看她,情緒平淡。「關外有沒有消息?」
「總部來信,要爺放心,您交代的事都處理好了。另外--」
楊嘯繼續盡責的報告公事,她卻沒再聽人耳,只是偷偷瞄著海東青,腦海裡一片混雜。
那天在嚴家的墨刻坊前,海東青說了會處理,她並不當真,只以為他是信口說說。畢竟,這兒是京城,善通坊的人也和他毫無關係,他實在沒有必要過問。
誰知道,他還真的派人去處理,而且從兩人的對話聽來,他不但派人處理,還伸出援手,安置好了那些災民,更讓手下的人幫忙蓋屋。
她愈來愈不懂這男人了。
他明明是個胡蠻,做起事來卻膽大心細;看似冷酷小器,對幾斤幾兩的茶錢計較半天,卻又不吝出錢救濟災民。
他的行為有時候霸道得讓她無法忍受,有的時候,卻又讓她心頭一軟,浮現一片難以形容的暖意。
她實在不明白,海東青心裡在想些什麼。她看不穿那雙綠眸,而他的行徑,又更讓她一頭霧水,先前以為,他是對她沒興趣的,可他這幾日偶爾流露出的溫柔,卻更讓她不知所措。
她剽悍驕蠻,卻從未嘗過這樣的情緒起伏。她懂得種花、懂得賣花,卻不懂男人與女人之間,那最微妙的情愫--
「什麼人?!」
倏地,楊嘯的一聲叱喝,拉回她的思緒。猛一回神,只見一群黑衣蒙面的傢伙,正擋在路前,個個手持大刀,虎視眈眈的圍著三人兩騎。
「留下那個女人。」前頭的那人,陰冷的丟下一句,鋒利的大刀,在陽光下閃爍森冷的光芒。
啊,是衝著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