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家中,康子謙絕口不提中午的事,雖然他們一向「相敬如賓」,但今晚的氣氛卻異常的沉默,充斥兩人之間的,是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寂靜。而去探視子媳的雷青萍,此刻正享受著含飴弄孫的樂趣,樂不思蜀地連晚飯也沒回來吃,所以,整個餐桌上只有相視無言的他們,少了替他們打破凝滯、活絡氣氛的人。
而現在,康子謙在起居室看報紙,她在臥房。踟躓了許久,她就是提不起勇氣走上前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讓自己多想,舉步走向他,否則怕又要膽怯地退縮了。
「子謙。」她輕喚出聲。
他自「財經版」中抬起頭,無聲地等待她的下文。
「今天中午……我並不是有意的,如果說……這令你失了顏面……我……」
斷斷續續,他總算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這並不是我或是你能夠預料的。」他平緩地說道。
也就是說,他沒有理由因此而責怪她什麼。 ,丁以澄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不安地扭著衣角:「你……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我真的……」
她在向他道歉?
康子謙盯住她柔美、如今卻一片淒迷的小臉,有些愕然。受了委屈的人該是她,不是嗎?她道什麼歉?
他為什麼不說話?還在氣惱她嗎?丁以澄頭垂得更低了:「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以後,我會盡量不與你一同出現在公司或其他重要場合。」這是什麼對白?康子謙發覺自己竟然有點想笑,如果不是她神態悲慼與口吻滿是傷懷的話。「你是我的老婆,不是情婦,沒什麼見不得光的,你有必要這麼貶低自己嗎?」如果他沒有記錯,他從未說過她令他丟臉之類的話,不是嗎?「但問題是……我太過笨拙,不懂得如何優雅得體地應對一切……我本來就不該出現,還給你帶來困擾……」。他難道不是這麼想的?「沒有這回事。」他皺著眉頭否認。
「但你要我先離開……」想到這裡,她心中仍是忍不住一陣淒楚。
「你並不想待下去,不是嗎?」
一開始,他沒有解釋他們的關係,若在那當下開口澄清,那就太尷尬了!可是,讓人家當著他的面向他的老婆獻慇勤,那畫面又很可笑,最好的方法便是她先離開,沒想到她竟多心了。的確,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這麼想的,但他確實不會有過這樣的想法,更不覺得他溫婉嬌柔的妻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是這樣嗎?」她半驚半疑地看著他。
「不然呢?」他不是一個會介意別人眼光的人,當然,也就無所謂丟不丟臉。就算今天他的妻子上不了檯面,他也不會在意的。
「這件事別再提了。」他不想老是繞著這個無聊的話題打轉。
「那……你沒生我的氣?」她小心翼翼地問。
她沒錯就好了,何必管他生不生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在乎別人的觀感呢?」他突然問。
人是為自己而活的,她卻總是以他人的感受為感受,她就不能偶爾也有自己的喜與怒嗎?「你不是『別人』……」她低低地道,想說明,卻因過度的羞怯而難以啟齒。「那又如何?你是獨立的個體,並不是依附我才能活下去。」過度的遷就,使她幾乎汲了自我,雖是為了他,他仍不苟同。「但……」因為她的靈魂是為他而跳動,於是所有的悲喜全因他而牽動……他不喜歡這樣嗎?她星眸輕斂,悄聲道:「我知道了。」
光看她的表情,他就曉得,她「知道」,但不等於「理解」,她仍是只會無條件盲從他的每一句話,此刻仍是。這大概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
二十世紀未的現代,若非是他相處三年的妻子,他實在很難相信,還有女孩子能「三從四德」到這種程度,活似千百年前以夫為天的傳統女子,事事惟夫命是從,柔順得連個「不」字都不會說!他真佩服岳母,不曉得她是怎麼教育她的。反觀他的小姨子丁以寧,雖然沒太多相處的機會,但也足夠他瞭解她與自己的妻於是完全南轅北轍的性格,「柔順」這個字眼她大概八百輩子都不認識!率直敢官的她,就算嫁了人,也未必會事事依從丈夫,搞不好還會反過頭對老公大演茶壺姿態呢!明明是雙胞胎,個性怎麼會差這麼多呢?
有時他會想,這對雙胞胎在出生之前,是不是商量好了,所有的柔性因子全歸丁以澄,而剛直性子則由丁以寧包辦?人人盡說她倆相似,其實在他看來,她們完全不像!
那雙眼睛便是最大的區別,爽朗俏皮的丁以寧,不若丁以澄有一雙柔和純淨的似水明眸,望著它,能讓他心靈莫名的平靜。算了!反正也習慣了,他再度將心神拉回攤開的報紙上頭。
第三章
所謂的夫妻,好像只是一連串的習慣加總起來的統稱。
三年夫妻,所得到的結論竟然只有這個,不禁令人有點洩氣,偏偏,它是不爭的事實。
於康子謙而言,丁以澄好似只是個理所當然的存在體,讓他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這個人是他的妻子的事實。隨著「妻子」這個名詞而來的一切,他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它,好似生來便是如此,沒有費心去「感覺」它,更不會將心神花在留意它、正視它上頭。
嚴格說來,就某方面而言,他對丁以澄是全然的忽視!一直以來,用心去融入對方人生的,只有丁以澄,她瞭解他的個性與慣有的處事準則、他的沉穩內斂與嚴峻漠然,懂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分神情所表達的含義,清楚他所有的生活習性,將他的悲喜融人她的,但他似乎不然。對她的定義與認知,他永遠只有兩個字——妻子。
性格中的沉靜溫和,讓丁以澄不會強烈索求什麼,這是否也是造就他長久漠視的原因之一?掛了電話,她面對著一室的冷寂,暗暗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