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然望著手中尚有餘溫的瓊琚,滿是關切的容顏令他心頭一暖,激盪在心頭的熱浪令他難以成言。
她見他久久不語,緊張地問:「你生氣了嗎?我——」
他搖頭道:「陌生之人,能毫不吝惜的付出真心,所謂的生死至交,反而卻……」
她不懂,但明白他的心傷。「不要難過嘛!爹爹說,只要乖乖的,老天爺爺就會很疼我們,讓我們永遠快快樂樂的,你只要乖乖聽話,就會和我一樣快樂了。」
「老天?」它還存在著嗎,他懷疑,真的好懷疑!
「人生如果當真這麼簡單就好了。」他低歎一聲,瞧見她一臉的困惑與憂心,他撇撇唇,「你不會懂的。」
「喔!」她也乖乖的不問。
他一手撫上她柔軟的青絲,以不曾有過的溫柔輕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正表示著,他已發自靈魂深處接納了這名甜美的小天使。
「我?喔!盼——」
他抬手阻止了她,「喚你盼盼,可好?」
她忙不迭地猛點著頭,可還不曾有人如此喚過她呢!
為何突然想喚她盼盼?他究竟在盼些什麼呢?一個明朗、有希望的明天?老天能賜與不曾給過他的公平與補償?還是——如今日這般有如奢求的溫情?命運可容許他有這等期盼?
她不明瞭他的心思,只天真地反問:「你呢?我如何稱呼你?」
他靜靜的凝望著她,目光深邃幽沉,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輕語:「塵影。」
她不解其中深意,一派無邪地道:「塵世間的影子?」
「因你而存在。」
好深奧喔!靈活的大眼轉了轉,「那這樣好了,『盼盼』也只為你存在。」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公平方式。
「嗯!」
「一言為定喔!打勾勾。」
童真的舉止,勾出他真心的笑容,他毫不遲疑地伸出右手,勾上湊近他眼前的小指頭。
「嘻!」她滿足地笑著,正要開口時,她發現不遠處朝他們走來的熟悉身影,雀躍的叫道:「大姊!是我大姊,你看!」
他朝著她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一名頂多才十餘歲的女孩正疾步朝這兒走來。
「找到家人,你放心了?」
放心?
「噢!對、對!是啊!」她傻笑著點頭附和。
呵!事實上她壓根兒就不曾擔心過,她可是眾人疼進了心坎的小寶貝,一旦發現她走失,自會心急如焚的在最短時間內設法尋回她,何須她心慌?
直到女孩氣喘吁吁的趕來為止,她都還閒適自若的待在原處等待。
「你怎麼亂跑!大家都嚇壞了,沒怎樣吧?啊?」相較來者的氣急敗壞,她實在悠閒得過火。
「別緊張啦!我沒事,」她愉快地說著,「大姊,你看,我交了一個朋友喔!」
「朋友?」女孩盯著小妹身邊抿緊了唇、不置一詞的陌生人。
「對了,我想到了!」她興奮地猛拉他的手,整個人幾乎是賴在他身上,「反正你也沒有家,不如和我一起回去,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一起長大,永遠當好朋友,好不好,塵影?」
他拍拍她粉嫩的嫣頰,眼底有著憐惜,卻沒回答,只是微笑。
她當他是默許了,於是轉而問自己的大姊,「大姊,你認為呢?」
「這個問題,我建議你留著問爹,他大概隨後便——瞧!你看,爹這不是來了。」
「咦,對耶!」她欣喜地奔上前去,「爹、爹——」
望著小巧纖細的身影漸漸遠離,他在心中無聲一歎,他會永遠記住今天,記住這個曾為他冰冷的世界帶來溫情的小精靈——
「你這小頑皮!總愛讓人為你心急!」來人準確地接住飛奔而來的小小身軀,寵溺地將她抱了個滿懷。
「爹,」她嬌憨地叫著,「我有一件事要告訴您,您一定要答應我喔!」
「哦?」他揉揉女兒柔軟的髮絲,「什麼事啊?」
「我交了個朋友耶!他無家可歸,所以我想將他帶回家,好不好嘛,爹!」她語調又嬌又柔地撒嬌道。
「人呢?」
「就在——咦?」她轉頭見不著塵影的身影,立刻跳離了父親的懷抱,三兩步跑回方纔曾與他相處許久的地方,四處張望著,「人呢?怎麼不見了?大姊,你有沒有看到?」
經她一提,她大姊才回身望去,「剛才還在這兒的啊?什麼時候走了?」
塵影走了?!
她垮下小臉,老大不高興的噘起嘴。還說是朋友,居然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我說小寶貝,你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人家看來不是很配合你的計畫呢!」女孩的爹含笑說道。
「討厭,他騙人家!」她猶耿耿於懷,悶悶不樂。
「算了,人家既然不願意,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父親的話,她恍然未聞,仰視著一望無涯的天際,小小的心靈烙上一張冷沉漠然的臉孔,內心不斷無聲喚著:「塵影、塵影……有生之年,我還能有足夠的幸運再見你一面嗎?」
第一章
「唉——」
幽長的歎息響起於書房中,只有面對冷清與寂然時,他才會讓心底沉澱多年的憂傷與遺憾流洩出來。
「又在想那些陳年舊事了?」體貼的妻子適時的撫慰著他,「事情都已過去好些年了,你怎麼還無法淡然釋懷?」
「這種事又豈是能夠輕易淡忘的,這麼一個血淋淋的記憶——而我再怎麼追悔,都無法挽回已造成的錯誤與悲劇。」
「老爺,你太苛責自己了,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當年若我能當機立斷,不阻止他……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殷年堯有著深切的懊悔,沉痛之色浮現眼底。
「這都是天意,而你也仁至義盡,能做的全都為他們做了,就算是彌補,也可問心無愧了,你又何必……」
「不,我沒有!我對不起他,就連他唯一存活在世上的血脈,我都沒能尋回,還談什麼仁至義盡!」每思及此,他就倍感歉疚,深覺愧對自己的拜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