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的幽影,來自微弱的燭光拂照。她推開窗,天邊一輪明月,散發著清清冷冷的幽光,是蕭索,是蒼涼,更是孤絕。
她的名,便是由此而來。
寒月。
多麼的貼切啊!
久而久之,她便如這寒月一般,遺落了屬於人性的溫暖,荒涼的心,不曾容下什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歲月浮沉,勾不動她一絲情緒,生命的存在對她而言,只是一片麻木。
她只是殺手,一個結束生命的工具,不該有任何的感覺,她的心,早就死了。
然而,寒絕的心卻不由自主的起了波動,她發現,她竟能輕而易舉的在腦海勾勒出一張出其俊秀的容顏。
為何會這樣?十多年來,從沒有人能牽動她的心緒,而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卻那麼容易的入侵她乾涸荒蕪的心靈。
殺手,不能有感覺,否則,受到傷害的,會是自己——
無塵的話再一次浮現腦海。
她不懂,但是無塵的教誨,她總是無條件地信服。
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只有無塵,就算全世界都傷害她,無塵也不會讓她流淚,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好多年以前,他出現在她眼前,然後就一路守護她至今。
腦中依稀記得,那個傷痕纍纍的午後,她獨自躲在無人的角落哭泣,然後,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悄悄來到她身邊,她沒理他,而他也沒出聲干擾她,只是靜靜地、很有耐性的等她流盡了淚,身心俱疲時,才將雪白的帕子遞到她眼前,說了句:「把淚擦乾,今天過後,別再掉一滴淚。敵人不會因為妳的淚而心軟,苦難也不會因為妳的淚而減輕,唯有自己堅強,才能不被困阨所打倒,傲然面對人生每一個未知數。」
她聽得一知半解,當時只知道,這男人不會像其它人一樣傷害她。
總覺得自己很笨,所以每回練武,都讓嚴厲的武師責打得皮開肉綻,可是那日之後,他接下了訓練她的職責。
在這方面,無塵待她也是極盡嚴苛,只不過差別在於他不打她,從來就不曾!
習武的過程並不輕鬆,他不會容許她因循苟且,有時,她會因為他過於嚴厲的要求而倍感委屈,那些日子,她往往是累得一倒床就睡得沒知覺。漸漸的,她所付出的努力換來了一流的身手。
日復一日,她也慢慢地體會到他當年的苦心,他之所以會狠下心腸,嚴格要求她,為的是保障她的生命安全,他不希望看到她的小命結束在別人手中。
這些年下來,只要是絕命門的人,誰都知道她是無塵的女人,所以人人雖覬覦她的罕見絕色,卻無人敢動她,若非如此,只怕在她還沒有足夠能力自保時,便會先失了貞操。
沒有人知道,她至今仍是清白之身,無塵未曾碰她。
無塵原非絕命門的人,這也是她後來才知道的,他自願為絕命門效力,而唯一的條件,便是要她。
她的武藝是他所傳授,她的人生也是因他而有所轉機,無塵於她而言,可說是恩同再造,若不是有他,她無法想像今日的寒月會是如何。
她打心底敬他。
無塵的恩重如山,她無以為報,如果他要的是她的人,她會給他,不論她心中做何想法,那都不重要。
一開始,她以為是她年紀尚輕,他在等她長大,但是,十年過去了,她已二十歲,無塵不曾對她踰矩,屈指可數的擁抱已是極限,再也沒別的了。
與其說他是在守護心愛的女子,不如說溫馨如兄妹之情還貼切些,他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著引導者的角色,就像個學走路的孩子,給她方向,一路指引她走來,這一點也不像情人,反倒像……親人!
無塵——究竟是何心思?若對她無意,又何必為她付出這麼多?若對她有意,又如何能嚴謹地把持著男女分際?
他是在等她準備好交出自己嗎?
是有這個可能,無塵從來不會勉強她,也不是個會挾恩求報的小人。
但,無塵是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會看不出她對他只有如兄如父的敬愛之心,他就是給她一輩子,她也激不出男女之間的熱烈火花。
也許,她天生就是個冷情的女子吧,像無塵這麼出色的男子,都無法撼動她的心,她注定是個不識愛、不懂情的人,冰冷的血,無人能讓它沸騰;死寂的心,無人能讓它燃燒;更無人能教會她,愛一個人究竟是何滋味。
抬起的右手,無意識撫向左肩的傷處,揮不去的形影,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維。
她想起了那個男人。
他是她見過最奇特的男人。
第一回,他救了她,而她,卻傷了他;第二回,他再度挽救她垂危的性命,而她,卻以一巴掌回報他。
他明明可以解釋,偏偏他卻絕口不提兩回的救命大恩,連她提出的無理說詞,他都平靜的接受了。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怎能凡事看得如此淡然?
她很懷疑,若當時她說的是要他負責,他會不會娶了這個曾經傷過他、又打了他一巴掌的女人?
坦白講,對於這個連救她兩回的男人,她並沒有多少的感激之情,生命之於她根本可有可無,她並不認為生與死有何差別,死了,也許還是一種解脫吧?這塵世,她找不到可以讓她留戀的人事物,與其茫然地活著,她倒寧願去尋那瀟灑的解脫,反正靈魂同樣空洞,有沒有那一道呼吸並不重要。
而他,頭一回若說他是一時慈悲心大發,所以對她伸出援手,那還說得過去;可第二回,有了前車之鑒,他明知她不會是個感恩圖報的人,又為何還要自找苦吃?他該知道,冷酷如她,會在事後殺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不能說他不知死活,那麼便只能用爛好人來形容他了。
若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並非作假,在這世態炎涼的時候,要不是親眼所見,她很難想像竟仍有這般純善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