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覺得自己已是極為古怪、極難捉摸,沒想到碰到這個朱懷文,竟比她更為古怪、更加難以捉摸——
和顏悅色時天真爛漫,板起臉孔時卻又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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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懷文跟在她身後,聞得陣陣暗香飄動,心中大為舒爽,但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秦可卿蹙起眉頭,不解地問:「你為何歎氣?」
朱懷文遲疑著,似是欲言又止,最後才慢吞吞地道: 「我想叫你把面紗蒙上,因為就快接近熱鬧的街道了,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的面貌,可是又想,這樣會不會很自私呢?畢竟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
她「嗤」的一聲笑,淡淡地道:「我也想蒙上面紗。」
因為等會兒要去游秦淮河,她可不想惹來那些風流文士垂涎的目光,「但是面紗不見了,我也沒有辦法。」
「在我這裡。」他從懷中掏出剛剛撿起來的面紗,慇勤地遞到她面前。「你快點戴上,我也好放心。」
他本來要把面紗遞給她,但臨時又縮回手。
「怎麼?又不想我戴了嗎?」
「不是。」
他凝視著她在月光下明媚動人的臉,深情款款地道:「只是我想多看你一眼,面紗罩上之後,別人看不見,我也看不見了,所以我要多看一眼。」
朱懷文面貌原就俊美,一雙眼再這麼含情脈脈地一凝視,就算是原本對他無動於衷的秦可卿,也不禁心中為之一動。
「你真美!」他低聲讚賞著。
那雙眼宛如星辰,在黑暗中閃閃爍爍,似是含有無限情意,就算是對他沒有感情,見了這樣惑人的眼神,也不禁心中飄飄然的。
他俯下身,輕輕巧巧地在她唇上一點,頓時使她由錯愕中轉醒過來,待要發脾氣時,朱懷文已經將面紗戴上她的臉,溫柔地道: 「你暫時先委屈一點,以後在家裡,就用不著這樣了。」
當他俯低臉為她戴上面紗時,也讓她瞧見了他臉上幾道尚未完全消去的指痕,她覺得有點於心不忍,於是低聲問: 「你……還痛嗎?」
他撫著臉頰,不但沒有說痛,還一臉很珍惜、很幸福的樣子。
秦可卿本來一臉歉然,但見他這種表情,不禁輕笑。「你這樣子,倒好像被我打了,心中還很快慰似的。」
雖然蒙著面紗,但是她笑起來那深邃的眼裡就好像有水波在盈盈蕩漾,非常非常的迷人。朱懷文凝視著她,誘哄地道: 「我從小到大,可從來沒有人敢碰我一根寒毛,今天讓你打了也就打了,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以後?當然不會有以後了,過了今晚,是咫尺天涯;要等她回現代了,那就真的是人各一方,永難再見了。
想到此,她心中突然一沉。想到以後都不能再見,心中居然酸酸的,她略一凝神,揮去這種類似牽掛的感覺,目光也回復到柔和卻缺乏真實感情的樣子,舉步往金陵茶樓的方向而去。
「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笑,我說的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刻意擺在臉上的笑。我說你表裡不一,指的不是你做作或虛假,而是你在擺樣子,你明明看起來不是那麼溫柔親切,卻擺出一副溫柔親切的樣子。」
「喔?那你認為我是什麼樣的呢?」
「你外表平和溫柔,像是隨時散發著熱情,其實內心陰鬱、敏感而多刺;我好奇的是你眉宇間那抹淡淡的憂鬱,彷彿隱藏了極大的心事。」
朱懷文的話,一句一句地敲在她心坎,她沒有被揭穿的憤怒,反而黯然神傷。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懂的。」沒有人會懂的,一個現代人卡在一個古代人的身體裡,說出來誰懂?
「為什麼?」他像受了侮辱般突然大嚷:「你不說我又怎麼會懂?就算我不懂,我認識的朋友那麼多,總也有一個人會懂的。你有心事卻不肯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兩人在一起,應該要彼此互相信任的不是嗎?你不肯告訴我,那我們……我們要怎麼在一起一輩子呢?」
她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說了半天,他到現在還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會因為那「負責」兩字就跟著他一輩子嗎?他從頭到尾發書獃子氣,她卻是從頭到尾清醒得很。
過了今晚,不,是等一下他們就要分道揚鐮,永遠不相見了,難道他真的看不出來、真的想不懂嗎?
他也真是有趣,有時成熟世故得跟什麼似的,有時卻又固執稚氣得宛如孩童。
第四章
轉眼間,兩人來到金陵茶樓。
這金陵茶樓是一江南庭園式的茶樓,分東西兩座樓,一為紫霄樓,一為明月樓。樓下為大眾茶區,有假山、流水、造景園藝;樓上則分閣,各閣又有不同的造景。貴族富豪一般都會選擇樓上,一來顯示身份尊貴,二來若有女眷也能保持隱密性。
各座閣樓造景各異,都以茶為名,什麼鐵觀音閣、毛蟹閣、龍井閣,瑞珠跟寶珠就在碧螺春閣等候著。
她們已等候多時,一見秦可卿,瑞珠一張憂慮的臉立刻亮了起來,滿臉喜悅地迎向她。
「小姐,您怎麼那麼久啊?害我跟寶珠都擔心死了,還以為您出事了呢!」
「我的確是出了點事。」就是被個呆頭書生給纏上了。她目光若有所指地瞥了身後的朱懷文一眼。
寶珠幫她拉開座椅,服侍她坐下,瑞珠則睜著一雙大眼,驚奇地瞧著朱懷文,同時也不忘伺候他人座,順手幫兩人都倒了一杯茶。
「我說這位公子,您一直跟著我們家小姐嗎?」
「是啊!」他也不客氣、不拘禮,端起茶水就喝了一大口。
秦可卿簡短地幫他們介紹,瑞珠則好奇地繼續她地問話:「從十竹齋開始就一直跟著?」
「對啊!」
瑞珠看看他,再看看小姐,「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朱懷文問。
瑞珠掩嘴,又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