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人是她自己從一堆丫鬟中選中的,選的時候,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最重要的是直覺,感覺對了,什麼都好說;感覺差了,則寧缺勿濫,她秦可卿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秦可卿一雙柔波左右橫了她們一眼,優雅地把毛筆放在琴形硯上,沒被她們的讚美沖昏頭,反而一本正經地問: 「好?好在哪兒?」
「這……」寶珠靦腆地笑笑,她也說不上來。
柔波轉而斜睨著瑞珠。「你呢?好在哪兒?」
「嗯……』瑞珠思索了一會兒那雙圓圓的眼睛靈巧地在字上游移著,過了一會兒,爽快地答:「反正小姐您寫得就是好,好在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既然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所以我們想不出來怎麼形容它的好,寶珠,你說是不是啊?」說完還呵呵地笑了兩聲,靈動的眼神滿是頑皮之色。
「是是,我也是這樣想。」
秦可卿黛眉微蹩,似怒又似無可奈何地分別橫了她們兩人一眼;她倒不是生氣,只是覺得受不了。
寶珠跟瑞珠並不是那種成天只會拍主子馬屁,阿諛奉承的人,只是她們把自己當成了仙女,覺得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無可挑剔的,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這兩個小丫頭貼上了「零缺點」的卷標,所以不管她做什麼,兩人總是口徑一致地喊「好」,至於好在何處?一問便露出符合她們個性的回答——
寶珠永遠是那抹靦腆的笑,瑞珠呢,則一定在機靈的腦中轉個幾圈,再跑出個雖然文不對題,卻令人莞爾的回答。
她再看了一眼自己寫的這幾個字,說清新不清新,說雅正也不雅正,縱橫奇逸那就更談不上了,純粹只是心清的抒發,信筆寫來,絲毫不講究;只不過因過去曾經參加過書法社,也曾得了幾個獎,所以雖是隨手寫來,倒也蠻像個樣子就是。
輕移蓮步,慵懶地往花梨木椅上一靠,自阿拉伯商人那兒購得的波斯貓適時地跳進主人懷抱,撒嬌地磨蹭,她一雙青蔥玉手若有似無地撫著貓兒潔白的長毛,目光沒有焦點地放在遠方,就這麼隨意閒散的姿態,也是一幅明艷不可方物的絕美景象。
「你們兩個……」舒服地斜靠在椅背上,她嬌柔地數落兩人:「想些新鮮的詞兒來讚美我吧!成天美呀、好的,你們不膩,我都膩了。」雖然是責備,可那嬌柔的語氣,一點兒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堪或尷尬。
寶珠跟瑞珠對望一眼,利落地收拾桌上的毛筆硯台,雖然是她的貼身丫鬟,整天看著她,但秦可卿的美就是有辦法讓女性都為之目眩神迷。
她的美,若仙若幻,既神秘又朦朧,有秋天湖水般的剔透柔美,又有江南女子特有的輕盈飄逸;一雙眼波光閃閃,眉宇間偶爾有股淡淡的憂鬱,笑的時候溫柔和善,彷彿所有的美好都在她眼睛裡蕩漾,不笑的時候又自有一股冰清玉潔的高貴,孤傲卻不至於讓人無法親近。
十二金釵裡,就屬她們這位可卿主子最為神秘優雅,想法也最古怪。
怎麼說呢?看看她的臥室佈置與稀奇古怪的收藏品吧!
她案上陳設武則天鏡室中的寶鏡,另一邊擺著趙匕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傷了楊貴妃玉乳的木瓜,床呢,則是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的聯珠帳,還有西子烷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鴛枕,壁上掛著的則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
這些東西奢靡馨香,倒是頗為符合她外表朦朧夢幻,總是給人罩了層輕紗般的感覺;只有她們兩人知道,她表面上溫柔高雅、嫵媚嬌柔,內心其實是憤世嫉俗,固執而堅定的。
她看這些收藏品,總是以一種清高又置身事外的態度在看,收集這些與她外表吻合的東西,總在欣賞時流露出一種雅致的微笑。
這就是秦可卿,一個既優雅又古怪、既冷靜又多情、既懶散又神秘、既飄忽且表裡不一的女人。
「寶珠,把它扔了吧!」她看著寶珠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張絹紙,毫不在意地開口道。
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感到有些迷們所寫的;不過看在寶珠眼裡卻宛如皇帝御筆親書,每一張都值得細細收藏,再這樣下去,她的天香樓就要被這些字啊畫啊給塞滿了,因為她無聊時就喜歡寫寫畫畫。
「扔了?」寶珠感到可惜地道,她還打算把它裱起來呢!
「是呀,扔了。」抽起插在裙帶間的圓形牡丹花絹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她其實並不熱,金陵的初秋舒爽宜人,只是她心裡悶,寫字也好、逗貓也好,都是為了排解心裡的鬱悶。
來到明代,被拘束在這個身體裡面,當真如夢也似幻,似假也似真;有時她覺得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發現原來她只是在飛機上睡著了,做了一場跟她讀的科系有關的夢。
她向來懶散,能隨遇而安便隨遇而安,能簡單則簡單,不能簡單就隨便,不能隨便就乾脆假裝沒看見。
沒看見自己成了古代美女,沒看見自己選上十二金釵,沒看見自己住進貿府的天香樓,沒看見眼前她抱著好玩的心態佈置的一切。
武則天的寶鏡也好,趙飛燕跳舞的金盤也罷,雖然是她歷史系人夢寐以求的東酉,可她寧願醒來一切都是夢、都是假的,她想離開這個身體,回到她生活的現代。
究竟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離開這個身體呢?如果是在現代,那就好辦了。
網絡上多得是這種專門討論靈魂出竅的網頁,她可以多方搜集,順便跟人討論一下這種「卡」在別人身體裡到底是屬於什麼樣的一種情況,再不然,也可以去圖書館找找相關書籍,或者找哪一位大師談談,現代信息發達,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可是,很不幸的,她在古代,這就注定了她只能整日在天香樓晃晃,到花園裡走走,坐困在這具嫵媚多情的軀殼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