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要對他的問題感到生氣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見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卻又生不起氣來,看著他的秋水明眸瞬間一黯,突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我也不是愛看玄佛之類的書,只是我必須看……」她將面紗重新蒙上臉,禮貌地向身後的他欠身,走出十竹齋的大門,眼神盯著對面那家「富春堂」
的招牌。
他聽她最後的語氣,似是被困難纏身,包含了許多的無可奈何,忍不住在身後道:「為什麼是『必須』看呢?你有什麼困難嗎?我可以幫你的!」
他說得義正辭嚴,一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語氣,只是聽在她耳裡,猶如石沉大海,一點兒也不感動。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懂,懂了你也不能幫我,你還是好好地經營你的十竹齋,好好地準備你的秋試吧!」
他困惑地望著她輕盈飄逸的背影出了十竹齋,心裡霎時間轉過了好幾種想法。
我雖然喜歡她,但她未來如果終究要遁入空門,那我不是白暗戀一場?
但又想著,喜歡一個人就要學會分擔她的喜怒哀愁,我既然對她一見鍾情,分擔她的憂愁也就成了我分內的事;她看玄佛之書,不一定是要遁入空門,假使要遁入空門,我又怎知不能勸得她回頭呢?
這麼一想,他頓時豁然開朗,於是邁開步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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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並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正準備進人富春堂的秦可卿,被身後這道沮喪的聲音給嚇了一跳,隨即眉頭一皺。
又是他,陰魂不散!但在轉身時卻立刻換上嫵媚的笑,巧妙地掩飾心中的厭惡,再丟給他一句不輕不重的諷刺: 「公子言重了,我是希望別家能有我想要的東西,公子應該不會認為生意給別人搶去了吧?」一樣是書坊,縱使自己店裡沒有客人想要的書,也不希望看到客戶往別家跑,原來他也有這種可鄙的商人心態。
「哪有?」那張俊臉微微變紅,委屈地叫著:「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相反的,我還很希望這富春堂有你要找的書呢!」
是嗎?目光盯著他服中閃著輕蔑,她認為這只是他的反諷之言。
儘管那種輕蔑掩藏在既柔且深的眸底,敏感的他還是察覺到了。
「看來我暫時無法取得你的信任,既然如此,姑娘請。」他躬身一揖,讓她輕巧地跨過富春堂的門檻,自己則隨後而人。
秦可卿在稍後立刻明白了他之前胸有成竹的原因——藏書量與規模絲毫不遜於十竹齋的富春堂,原來也是他開的。
最初迎面而來的夥計叫了一聲老闆,她還以為不過是同行間彼此客氣的稱呼,直到一名看來應該是總管的人跑過來跟他鞠躬哈腰,還很恭敬地向他報告堂內的一些事情,她才恍然大悟,心裡立刻有一種被捉弄的不愉快。
真想一巴掌打掉他臉上那種故作謙遜的表情,兩家書店有什麼了不起?
她心裡這樣想著,沒有被面紗遮住的眼睛卻閃爍著佩服的光芒,這樣肯定能滿足他的虛榮心吧!
「真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的,就擁有兩家規模不小的書坊,想必對經營方面很有天分。」
「不敢不敢。」他謙遜著,眼中突然生出好奇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新鮮的東西一般。「你為什麼這樣說呢?」
什麼為什麼這樣說?「我稱讚你對經營很有天分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他突然鄭重其事地道,「我問你為什麼這樣說的意思不是說你稱讚我,而是你眼中明明覺得那沒有什麼,卻又為何言不由衷地來稱讚我呢?
你為何要這樣?」
最後一句話問得極為關心,好像是長輩在問晚輩為何撒謊一樣,語氣絕無苛責,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堪,反而使人產生一種信任感,一種無事不可對他言的信任感。
那種被看穿的錯愕與剎那間產生的信任感僅僅只是一瞬間,她隨即莞爾一笑,「我哪有什麼言不由衷,難道公子不喜歡人家稱讚?」
那雙清澈的眼銳利地直視著她,彷彿直接看到她的內心深處,使她產生前所未有的惶恐;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歎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要這樣?」銳利的目光轉為心疼,一定有某些痛苦的記憶使她緊閉了心房,處處示人以華麗卻空洞不實的表情。「我倒寧可聽你說出心裡想要嘲諷我的話,那樣我會比較舒坦,畢竟那是實話,表裡不一的感覺總是不太好。」他困擾地搔著頭,樣子頗為煩惱。
她胸口重重一震,忽然不笑了。
這人若不是老實過了頭便是精明過了頭,無論如何,他確實能洞悉人心,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公子似乎想太多了吧?」她的口氣變得極冷,一方面保護自己,一方面掩飾被看穿的狼狽。
他灑脫一笑,笑容裡有自我釋懷的輕鬆,那把描金扇重新搖了起來。「是啊,我一定是想太多了,其實你這樣也挺好,只要你喜歡就好,我沒有意見。」
本來就是她喜歡就好,莫名其妙的人!
他跟著她出了富春堂,又跟著她來到文林閣前,她抬眼看了看,美眸瞥向身後跟屁蟲一樣的他,輕柔卻譏刺地問道: 「我說公子,該不會這家文林閣也是你開的吧?」
沒想到他竟眼現驚奇之色,詫異地道: 「你怎麼知道這家也是我的?」真是太厲害了。
她在心裡連連抽氣。
連這家也是?這……好端端的幹嘛連開三家書坊,還開在一起呢?
面紗裡的表情實在很難維持平靜,莫非這位朱懷文是錢多到不行,開這些書店來解悶嗎?
目光緩緩地掃向狀元境的盡頭,往剩餘的二十餘家書坊看去,再轉回來脫著朱懷文時,口氣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維持輕柔。
「該不會這狀元境的書坊全是你朱家開的吧?」
如果是,那就太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