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他似有若無地扯動唇角,發不出聲音,他有愧於心,無顏面對她。
「我女兒死得好冤,你不配她如此相待!」
秋若塵臉色一白,死咬著牙,不自覺握住雙拳,緊得指尖泛白、緊得十指陷入掌心,都還渾然未覺。
「靈兒犧牲了性命來救你,結果呢?你是怎麼回報她的?任意踐踏她以命相護的一切,我怎能不恨?我女兒犧牲得太沒有意義!如果你認為這麼做對得起她,請便!」
拾起地上的匕首,她用力塞回他手中。「拿去!要死要活,不關我的事。」秋若塵怔怔地看著,微仰起頭,「姑姑,你──怨我嗎?」
「用力的一刀刺下去,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恨你與否。」她冷聲道。
他懂了……卻懂得好心酸。
唐家人,沒有一個怨他,所有人都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才不負靈兒以命相替的深情。
反倒是他若真捨命相陪,他們才當真會怨他,是他太導彈了,無法承受打擊,卻累得所有同樣悲傷的人,陪他同受煎熬。
手一鬆,匕首自手中滑落。『對不起,姑姑……「谷映蝶放緩神情,「這才是我的好侄兒。記住,你的命,是靈兒換來的,你沒有資格結束它,真愛靈兒,就為她好好活下去,否則,連她都會恨你。「他們愛靈兒,但,同樣也愛他,失去了靈兒,就更加希望能保住他。
「我懂……:強抑酸楚,他綻出微笑。「姑姑,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婚期依舊,靈兒是我的妻子,任何事都改變不了。」她曾說過,死都要嫁他……這是她的心願,她已期待了一輩子,他何忍負她?縱是鬼妻,他也要娶!谷映蝶心神一動,微微啟口,最後卻仍化諸無言的幽歎,黯然點頭。
這是一場奇詭幽異的婚禮,沒有大紅喜字,沒有龍鳳雙燭,沒有鑼鼓喧囂,更沒有絡繹不絕的賓客,由裡到外,只瀰漫著憂傷的氣息。
秋若塵一身清逸素衫,除了白,找不著第二種顏色。
手捧靈牌,微風吹起飄揚白衣,他神色清寂,無視於來自四面八方的側目,一步步將靈兒的牌位迎回。
「一拜天地──」谷清雲忍著哽咽,揚聲喊道。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望著無言的牌位,他彎身一禮。
「送入洞房!」
這一刻之後,他們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靈兒呵,他的妻。
夜,靜得無聲無息,只有秋風捲動落葉的沙沙聲,此時此際,備覺淒清。
秋若塵靠坐床頭,珍憐萬般地將牌位捧著。
「愛妻唐靈兒之靈位」
指尖順著刻痕,字字撫去,好似也給予她電子學沉的憐惜與溫柔。「靈兒,靈兒,你感覺到了嗎?我真的好想你……告訴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再度擁抱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真的!」
「從沒想過,我們會陰陽兩隔,看不到你、碰觸不到你的感覺,好難受……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呢?」旋即,他笑自己的多此一問。「我真傻,你當然也是,一向最愛賴在我懷中、纏著我說上半天話的你,會不會好想念我的懷抱?」
於是,他綿綿密密地將「她」護進胸懷。「我在抱著你呢,感覺到了嗎?這是你期待了好久的洞房花燭夜,你一定要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度過哦!」
漫漫長夜,有她相伴,他並不寂寞。
燃燒中的火燭,搖曳著某種奇異的幽影,沉醉在淒楚溫存中的秋若塵一震,敏感地望幾窗外。「誰!誰在外面?!」他迅速起身,推開虛掩的窗扉。外頭,只有一輪斑駁月華,以及三兩株搖曳的樹影。
是他多心了嗎?
低下頭,輕撫著愛妻靈位,他低喃:「或者,是你不捨我愁緒縈懷,故來慰我淒傷?」
無所謂了,是人也好、魂也罷,人都只認定這名今生唯一的妻。
靈兒呀,你若有靈,請魂歸來兮,與我長相左右、歲歲朝朝──
第七章
三年後──「啊──」一聲淒厲的尖叫,自幽靜的竹屋中傳出,好不容易自纏繞的夢魘中,唐靈兒睜開了眼。
夢,是夢──她疾促地喘息著,豆大的冷汗自額角滑落,瞪大的眼盈滿了驚恐。
坐起身,幾乎是出自潛意識,她奔幾隻有數步之遙的銅鏡。
「啊──」破碎的顫音自口中逸出,她喊得聲嘶力竭,喊得悲傷淒絕。她掩著臉匆忙退開,跌跌撞撞,在身體上平添數道傷,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不,她不要看!那不是她的臉,那醜陋如鬼魅的女人,不是她、不是她──跌坐地面,她環抱住顫抖的身軀,嚶嚶啜泣。
三年了!她還是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這張可怖的臉孔,宛如爬上她身體囂肆的魔魅,張狂地撕扯著她每一道肌膚,扭曲了原本的形貌。
怎能?她怎麼能夠接受?一張連她自己都作嘔驚怕的臉孔,又還能再期待誰來接受?
不會的,再也不會有人擔然接納她,包括──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幽幽渺渺的思緒,飄到三年前,那個絕望心碎的日子──那一天,她絕望地站在斷崖邊。就在她閉上眼,等著面對死亡的那一刻,雙肩一動──「傻靈兒,你在做什麼?」
一回身,見著自幼疼惜她的男子,她再也抑止不住,投幾他懷抱,崩潰地泣喊。「堂哥──」
「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尋死?」
唐臨淵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這幾天,見這對小兩口濃情蜜意、出雙入對,他便適時的避開,不想當個沒道德的偷窺狂,沒想到……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靈兒幽幽地望了一眼,眼淚又再度滑落,忍不住將這些天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堂哥。
「我……我該怎麼辦?若塵他……我不想讓他親眼目睹我的死去,可是……可是……」靈兒早已沒了主張,只能軟弱地依附著他。
「我知道,我知道!」唐臨淵不斷拍撫她顫抖的身軀,憐惜地低道:「傻丫頭,你忘了你還有個揚州神醫的父親嗎?伯父一定會有辦法的,快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