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發生衝突之前,有好幾晚,她躺在他懷中,總會很認真地告訴他:「我有預感,我們快要當爹娘了。」
那時,她完全沒有任何懷孕的徵兆,細問之下,她的回答竟是:「直覺。那是一種母親的本能,我知道它已經存在了。」
那時,他也只是笑她傻氣,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沒想到……那竟是真的!沒有人相信,包括他,然而,她卻是那麼全心全意的等待著,想用滿滿的愛來疼惜她的孩子……鼻骨泛著酸意,朱允塵閉下眼,阻止發熱的眼眶將凝滿的淚落下。
聞言,她的反應是出奇的平靜,不哭,不喊,亦不言。
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她感覺得出來,並不意外。
「別這樣,雲錚,你說說話好嗎?」這樣的她,反倒令他不安。
「要我說什麼?」她的聲音,竟空洞得好似不滾成。
對於這個可以一再冷血地看她哭泣的丈夫,她已寒了心。
「說什麼都好,只要你別用冷漠對我。求求你,雲錚!」朱允塵慌了,莫名的驚懼充斥心房,頃刻之間,他恍惚地以為自己即將失去她,衝動地摟她入懷,緊緊抱住,不敢鬆手。
求她?他也會求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她也求過他,但他回報她的是什麼?是更致命的傷害!
「放我走。」秦雲錚不帶情緒起伏的嗓音,清清幽幽地響起,飄散風中。朱允塵震驚地拉開她,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不,她不會真的說了那句話……
「是我聽錯了,告訴我,雲錚,是我聽錯了對不對?你不會真的想要離開我,你不會的……」他激動地喊著,想尋求她的認同。
秦雲錚無動於衷,冷眼看他。「我不夠堅強,當不起你的妻子,再留下去,我會死。」
「不要,別這麼說!我知道我錯怪了你,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原諒我好不好?讓我們再重來一次──」他的憂懼、他的心痛,是那麼的明顯,黑眸漾著點點水光。他怕失去她,真的好怕!
然而這些,她再也感覺不到。
她的心已經死了,隨著她的孩子死了,她不再有感覺。
恍恍惚惚地,秦雲錚輕經笑了。「你總是這樣,再無情的話都說得出口,再殘忍的事都做得出來,因為你知道,不論你怎麼待我,我都會無怨無悔地在原地等著你回頭,所以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有恃無恐地恣意傷人,反正事後只要憐惜地抱抱我,說幾句道歉的話,然後在一句『我們重新開始』中,一切便雲淡風清……
「但是你錯了,我不是每一次被你傷得體無完膚後,都有能力自己撫平傷口,直到你回心轉意,女人的心只有一顆,碎了,便再也無法補綴,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到你面前,期望你好好珍惜它,可你卻毫不留情地當著我的面將它摔碎……那一刻,我們之間就再沒辦法挽回了,一個沒有心的女人,還能再愛,還有勇氣再愛嗎?」「可以!可以的!我將我的心給你,別對我絕望,雲錚。」朱允塵知道他虧欠她許多,他會用他一生一世的情來補償,就怕她不給他機會。
他的心?呵,一顆冰冷凝霜的心,不要也罷。
「不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只求你放過我。」
「不,絕不!任何事我都能依你,就這件事,我絕對不依!雲錚,我不能沒有你!」那麼,當初又是誰說,他不是非她不可的呢?他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真的好累了,再也沒有力氣去揣思他的想法。
閉上眼,阻絕他盈滿痛楚的臉龐,也阻絕他淒傷的眼眸,他的一切,再也進不了她的心。
◎◎◎日復一日,秦雲錚愈來愈消沈,有時,甚至可以整日不說一句話,空茫的眼瞳只知望著不知名的遠方,眸光縹縹緲緲,難以捉摸──朱允塵踏入房內,見她又失神地呆坐著,擺放在桌上的膳食依然完好,沒有動過的跡象,朱允塵歎了口氣,來到床邊。
「怎麼又不吃東西了呢?」
「你聽到了沒有……」抬起頭,低低幽幽地,秦雲錚道出這一句。
「聽到什麼?」他一時抓不著頭緒。
「我的孩子……」她迷離的目光透過他,落在漫無著落的空間,恍恍惚惚──「他在喊我……他叫我娘……他說,他找不到回來的路,他好害怕,他一直在哭……哭得好傷心……你聽到了沒有?」
朱允塵聽得好心酸,哽咽難語。
「你一定沒聽到的,你甚至不曉得他的存在,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心疼他……」
朱允塵再也隱忍不住,用力將她摟住。「雲錚,你別這個樣子,孩子沒了不要緊,你還有我,我們還可以再生,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再一次回來當我們的孩子──」
「你當然會這麼說,因為你根本不曾愛過他,也沒機會去愛……可是我不同,他曾經與我共同存在過,一起呼吸、一起分享所有……我們是那麼親密……」「不要再說了!是我不好,是我錯待了你、錯待了我們的孩子,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地補償你──」朱允塵悲切地低訴,凝咽失聲。
她給他機會,那誰來給她的孩子機會?「他」甚至什麼也不曉得,尚未成形,無法思考,就這樣葬送了生存的權利。
「你知道嗎?」秦雲錚說得好輕、好淡,來不及細聽便會消散風中。
「什麼?」他不自覺鬆開她,接著問。
「我曾經很愛、很愛你,用我全部的生命,愛得無法顧及自己──」
她的話讓朱允塵震撼不已!
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訴說他對她的意義。她說她愛他,她真的深愛過他呵……
等等!她說的是「曾經」!那現在呢?
朱允塵急著問:「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曾經』呢?這是代表你現在已不再愛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