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灼熱目光的主人似乎沒有睡意,兩隻眼睛即使在黑暗中,還是筆直地盯著床上人的背,時而游移到她的後頸,時而轉移到手臂,有時只是盯著她的身形凝望著,直到進入夢鄉的人有一點點的動靜,哪怕是呼吸時的輕微律動也好,只要看到,那雙眼睛就會不自覺地放柔,然後——添上懊惱。
他到底在做什麼!?冷玦自問。這種像偷窺狂的舉止是從哪天開始的!?他氣憤自己的愚蠢,懊惱自己莫名的混亂情緒,明白一切全是因為她而起,但就是沒辦法斷絕這個讓他混亂的根源——下不了手,是的,他就是下不了手!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清楚的瞭解她不是裴月?有什麼辦法讓她的臉在他看來不是裴月?有什麼辦法讓他在她面前也能舉槍發射子彈?有什麼辦法讓他不再受她牽連?牽連出更多的過去、更多屬於他和裴月的記憶!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忘記裴月、忘記過去?
他不得不承認啊!在心裡他希望她活著,因為她活著可以讓他想像裴月還活著;但是沙穆的死對他而言也是打擊,他是因為自己而死,他絕不可能不為沙穆做一點事,因此殺她成了勢在必行的工作。
恍惚間,天白亮了一大片,陰中帶藍的天色略略透出曙光由窗口射入,光亮,向來就不適合他冷玦。
回過身,落下一地惆悵,房內再無強烈的壓迫氣息。
『你要把那女人交給我處理!?」真的假的?龔凱說什麼也不相信眼前這位仁兄做事會前後不一致。當初是誰說事情地會處理的?現在又要把那個禍水交給他!?
「你不怕我殺了她?
「殺不殺隨便你,與我無關。」冷玦冷然地脫了驚愕的襲凱一眼,將他的錯愕視若無形。「你不是想替沙穆報仇? 「喂喂喂!他巽凱有這麼好打發的嗎?「我想是想,但是不想那麼莫名其妙就當了別人的劊子手。」他就不相信冷玦會沒有原因,就把當初放話要他不得傷害的俘虜交給他。
他的聰敏讓冷玦暗暗吃了∼驚。
「我年紀是沒你們大,不過這不代表我比你們笨。」巽凱心裡有數,他們這十三個人加上帶頭的凌聖軒,每一個都像考官一樣在看著他,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帶動黑街的所有人。
這樣一來,不讓自己聰明∼點還得了,又不是脖子上的腦袋多到讓人砍不完。「到底有什麼原因,讓你非把李綺夢交給我不可? 「最後一次問你——一」冷玦是不準備回答巽凱的話了。「要或不要?」 真是難搞!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只要一個原因,知道為什麼冷玦突然想把那女人交給他們黑街來處置而已;可是他一張嘴閉得死緊,怎麼樣也不說。他是想替沙穆討回公道,但也不想這麼糊里糊塗地辦事情。
「冷快,你總得給我個理由。難道你不想——」話不得不停,因為自己的腦門正被一把槍指著。
「一句話,要不要?
「不要以為只要把槍掏出來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龔凱強壓住由丹田直竄上心頭的火氣,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動怒、不要生氣。動腦筋總比動拳頭好,流「口水」總比流血好——這些話常從沙穆那張狗嘴裡吐出來,他平常是不太理他那種五四三。沒營養沒格調的話啦,但他現在人都死了,他聽一次算是尊重尊重沙穆吧!「你不說出原因我絕不答應廣然而口氣已經不知不覺爆出火花、夾帶硫磺味。 瞪著那張倔強的臉,冷玦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下不了手。
冷玦、冷———他依然無法真正冷到絕情。
龔凱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亦是兄弟亦是朋友,雖沒有像和亞治一樣深深的交情,但他至少也是凌聖軒離開前交代要好好照顧的人,他對黑街的大小事務從沒有插過手,更遑論盡一絲。心力了。
他之前從沒有想過這些事,對於黑街的人,他只是揚言說不列入暗殺對像中,但真正惹上他被他所殺的黑街人也並不是沒有,所謂的溫情主義根本就不存在於他身上,但是為什麼——一現在的他拿槍指著人的時候會有一絲猶豫?
莫非冰冷的心池∼經春風掠過,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寒冷?
而亞治難得回到黑街,打開主事廳大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場景。
「你就算真的拿不定主意,也小該找龔凱出氣。」
將冷玦拉出主事廳,亞治沒有經過他同意便帶頭衝入冰室,因為他認為現在的冷玦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冷玦甩開他的手,打開機關向長廊盡頭走
去,亞治則跟在他身後直走到盡頭,又看見他站在冰棺旁,用和十年前同樣癡迷的目光凝視著棺中的裴月。;
他對裴月的偏執近乎病態,但又讓人覺得他癡傻得可憐,只能說他愛她愛得發狂,愛到無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實,愛到為了遵守和她的約定,不惜讓自己變得陰沉,癡癡地守在冰棺旁,不再將其他人放在心上。
亞治走近冰棺,棺中裴月的屍體保存完整,和十年前那個愛笑愛哭的裴月一模一樣,但是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裴月當初臨死前怕他孤單一人才說出的要求,他明白她的出發點是好的,但現在卻變成冷玦最大的負擔,這結果恐怕當初單純的裴月沒有想到吧!
該是和冷玦好好談談的時候了,他想。從知道李綺夢和裴月長得一模一樣之後,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十年前裴月死後所留下的疑問該有個水落石出了?否則為什麼在他們兩個人逃避了一十年之後,又冒出個李綺夢來拭去他們腦海裡蒙塵的回憶箱,開啟他們的記憶,好讓他們重新想想十年前那一幕的所有細節。
「你認為裴月是意外死亡嗎?」他脫口問,冷不防迎上冷快的怒目以對;儘管如此,他還是照說不誤:「當年那件事來得太突然,我來不及理清一切,這事愈想愈覺得奇怪,你難道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