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梅倏然轉身,在微暗的月光的照射下,見到的是一個瘦長的黑影和因風揚起的風衣衣角,然而那人的目光卻炯炯地對著她。
剎那間,她以為是死神來索取她的魂魄,恐懼得說不出話來。「你……」
「怎麼還不死!?」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帶著抱怨的語氣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他看看表,「一小時又五十五分三十秒。」計時之精準顯示他的確是認真的在觀察她。
「你……」
男人往前跨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微微愕然地發現——「你好小、又矮,身材看來也不會樂觀到哪兒去,至於這張臉——」他突然伸出手,在林以梅來不及會意的時侯箝住她的下巴,左右轉了下。
她白玉似的肌膚幾乎是吹彈可破,精緻的唇形可惜目前呈現著慘淡的暗紅,兩道眉毛左右恰如其分的分列在原本該黑白分明、如今卻因為哭泣過久而紅腫的眼睛之上,不長不短的黑髮,前額劉海蓋住半個額頭,雙頰邊的髮絲被海風吹亂,鑲嵌其上的面孔似是斷腸心碎的瓜子臉。
認為自己欣賞夠了,男人又開了口:「你這張臉是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地方,真不知道跳下去之後水腫成了浮屍會是什麼樣子。」他一口白牙在黑夜裡特別明顯。
這個男人,好可惡!「你存心看我死?」林以梅一直無法開口的雙唇終於進出悲傷後取而代之的怒氣惡言。
「你不是想死嗎?正好我最近對死挺好奇的,你不失為一個活生生的教材。」今天可能會是他說話說得最多的一天。「人一死就什麼價值可都沒有,你看起來大概也只有二十出頭,更別說在世的時侯有什麼價值可言,不如就一口氣死在我面前,好讓我看看什麼叫做『垂死的掙扎』,教教我一個人在溺水的情況下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你……」林以梅氣得直發抖,食指微顫地指著他。「你……壞蛋!」
「你又有多好?」他反問。「動不動就尋死尋活,勸你,要死就得死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這樣你的男人才會怕,懂嗎?小妹妹。」
「你!」她氣得幾欲發狂,她死不死干他何事,她又不是要表演給他看。「你滾!不要煩我!」
「這地方是你的嗎?」男子又往前踏了一步,逼得林以梅不得不後退。
「你!王八蛋!」這已是她想得到的罵人極限,她所會的罵人詞彙很少,少到在得知遭人背棄的時侯也不知道該罵什麼,只能無助地掉頭就走,徒落任人譏笑的下場。
她好恨!搖搖頭,她不自覺地又後退了好幾步。
「真可憐,連罵人的話都這麼沒創意,不是很多人說『壞的東西容易學』嗎?你怎麼反倒不會?」
他彷彿是地獄派來「鼓勵」她早死早超生的惡魔,拚命地往她痛處戳,一次、兩次,讓她心中血流如注。
林以梅痛得無暇顧及自己的腳步,害怕的往後退,直到——「啊——」她竟落入深黑的海水內。
「救、救……」救命啊!她想呼喊,但一開口大量的海水便灌入嘴裡,嗆得她拚命揮舞雙手求救、再求救。
那個男人——真的是來看她表演死亡的……她真的要死了嗎……
突然間,一隻巨掌拉住她慌亂的求救的手,以極大的力道將她提上來,並粗魯地把她拖到岸邊。
「你不是想死嗎?」男人喘著氣,坐在石塊上。「剛才你掉下去的地方海水只到你腰部那麼『深』,淹得死人嗎?」
被一點大浪嚇得直喊救命的人會想尋死?只能騙人和騙自己吧!
「你……你……咳咳……」她咳出水後仍止不住地乾咳,幾乎連膽汁都快被她咳出來,好難受。
男人爬梳著自己濕漉漉的黑髮,眼睛則看著趴在石塊上狂咳的白癡小女生。「現在知道溺水死的人有多痛苦了吧?」
「咳……咳咳咳……」林以梅狂咳不止,就連淚水也跟著咳了出來。「嗚……」為什麼……為什麼她連死都不敢?
看不過去,男人將方纔為拉她一把而脫下的風衣披在她身上,蹲下身並抬起她的下巴與他平視。眼睛都已經哭得又紅又腫了還在哭,真是愚不可及。「你這樣子那個男人就會回心轉意了嗎?」
剛才他跟在她身後,聽她喃喃自語,已經聽出了個大概。怎麼這年頭一點點愛就能讓人要死不活?現在的人實在是脆弱得愚蠢,同情不得。
「我……我……」她抽抽噎噎的,淚水自始至終一直模糊著她的眼,心裡的痛一直不停地鞭撻著她,好痛!好難受!
她突然抱住眼前的陌生男子,男人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而導致重心不穩,兩人同跌在石塊上。
但她管不了這麼多,只想抓住一塊浮木救救自己,她不想死!她怕呀!怕孤單一個人在深不可測的海面下,沒有人知道,只能做個孤魂野鬼,可是卻又苦於找不到方法解脫自己受傷的一顆心。
一切一切,所有的背叛、傷心、害怕、心神俱裂、死亡前的恐懼……交雜夾擊得她無法也無力抵擋。
原以為一死就什麼事都沒了,可是……可是……她不想死呀!不想不想,怎麼樣也不想死呀!
男人抬眼望了下漆黑的夜空,兩手只能撐在身後以支持他身上的負擔,他看不慣動不動就喊死的人,也看不慣動不動就哭天喊地的女人;然而身上的這個負擔正好全都具備了這些條件。
早知道應該讓她自生自滅才是。
* * *
林以梅睜開酸痛的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度假小木屋的大床上,而昨晚的那個陌生男人則坐在床尾的長沙發上,兩眼正直直盯著她看。
「謝……咳咳!」摸摸喉嚨,只是輕輕一觸就疼痛難當,昨晚她大概是哭啞了嗓子、嗆傷了喉嚨吧!
男人終於有了動作,拿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