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水仙、紫丁、雛菊正艷麗地綻放著﹐聶少商忘了擦拭頭髮的動作﹐一顆顆水珠沿著他的髮梢紛紛落下。
他記得回來的時候並沒有聞到什麼花香﹐才洗完澡﹐屋內的花朵怎麼會突然綻放﹖他揉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產生幻覺﹐但再定神細看﹐印入眼簾的依舊是浦室的花海。
他慢慢踱至臨窗的花台前﹐驚奇地一一撫過盛綻的花朵﹐訝異之餘﹐嗅到了一股更沁人心脾的異香。
他循著味道來源轉首看向窗邊角落﹐養了數年未曾開花的曇花﹐竟也在此時悄悄展露風華﹐大剌剌地綻出潔白的花朵﹐更有兩三枚花苞正待開瓣舒展。
他緊皺著眉細看這幾朵碩大潔白的花朵﹐十多天前他並未發現這盆嬌貴的曇花有任何新生的花苞﹐更別說有開花的跡象﹐但現在它居然徒長了數朵花苞﹐跟著屋裡的花一同綻放。他接著轉往窗外的陽台看去﹐發現養在陽台大池裡的水生植物也在月光下迎風搖曳。
推開落地窗﹐聶少商站在陽台的水池邊﹐驚愣得無法思考。
屋內齊放的花朵若是純屬巧合倒也罷了﹐眼前的蓮、荷、芙蓉全屬於夏季開花的植物﹐竟然不依循四季時今也在中秋開花﹖怎麼他一回國﹐他的房子就全變了樣﹐成了眾花爭艷的怪地方﹖是天有異象嗎﹖聶少商坐在池邊的涼椅上不停地想著﹐看著水中迎風搖曳的蓮荷﹐他愈加理不清今晚所發生的怪現象導因何在。
他放鬆地躺在涼椅裡仰望升至天際正中的明月﹐也許是中秋的緣故吧﹐他覺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亮與龐大﹐身處在城市裡﹐以往賞月時總覺得城市的月光迷濛不清﹐但今晚的天空分外乾淨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見月亮周邊有著放射狀的圓型光環﹐月暈裡環繞著一層層斑斕的虹彩。
看著皎潔的明月在藍色的星海裡慢慢划行﹐他又想起了小時候常在明月裡見到黑影的事。
他能有機會親眼目睹那種非科學所能解釋的現象﹐還必須感謝他那與眾不同的家庭。
記憶裡﹐他的親人只有母親一個﹐母親的雙親早逝﹐母子倆相依為命的過著清寒的生活。母親從不曾提及他的父親﹐也不許他探問﹐待他年紀稍長﹐他也懵懵懂懂的知道戶口簿的父親欄裡填了「父不詳」這名詞。
非婚生子、庶出、私生子等字眼自小伴他成長﹐種種流言讓他明白一件事﹐他所期盼的父親並不屬於他母親一人﹐還有另一名比他母親更能明正言順擁有他父親的女人存在。
每當母親思念父親時﹐就帶著他一起坐在屋外看那能解母親相思的明月﹐遇到天涼露重.母親便會提早入屋就寢﹐留下貪賞明月的他一人在屋外﹐但總在這個時候﹐他會自月亮中見著許多奇奇怪怪的影子﹐當初他並不以為意﹐甚至以為那些黑影的出現是件尋常的事﹐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
在他升上中學時母親病逝﹐而她病危前曾微顫地拉著他的手﹐告訴他她隱藏了十多年的心事。他終於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以及母親是如何與父親相遇相知、如何委曲求全地離開父親、心底承載了多少的思念。可是直到母親香消玉殞﹐那名喚作父親的男人──聶懷樓仍始終不曾來見母親一面﹐讓她帶著無止境的思念離世。
在母親停靈時﹐聶懷樓終於帶著正室來到他母親的靈前祭拜﹐並打算讓他認祖歸宗。
因為聶懷樓的薄倖﹐使得聶少商怨到了極點﹐在靈堂之上﹐他斷然拒絕聶懷樓的好意和同父異母兄弟的勸說﹐並將他們趕出靈堂外。
拒絕了聶懷樓後﹐他的年少被迫在刻苦中度過﹐稚弱的心也深深地冰封在不見天日的深淵裡﹐但幸好好友魏北海一直形影不離地在他身後守候、支持著他﹐才使得他漸漸釋懷﹐再度體會到人情的溫暖﹐恢復往日溫厚的本質。
半工半讀地修完學業後﹐兩個年輕人決定合作開創事業﹐由大公司的小職員至合夥創立名不見經傳的建築公司﹐再至旗下擁有眾多子公司的大規模企業﹐一步一腳印裡都有著他們兩人的苦樂與汗水。
捨棄了聶懷樓的雙手後﹐他靠自己得到了遠比聶懷樓更高的地位﹐但日子久了﹐有些事便容易淡忘﹐例如仇恨﹐在時間的催化下﹐他對父親的怨慢慢消褪在往事裡。
說起與他並肩奮鬥多年的好友﹐他和魏北海可說是商界最佳的組合﹐魏北海才氣洋溢﹐憑著飽滿的衝勁勇往直前﹐只是他有著顧前不顧後的壞毛病﹐而這點則由心思縝密、有計畫、有目標的聶少商來彌補。這些年來兩人合作無間﹐將共有的成就推至最高點﹐如果說魏北海是團熱力十足的火﹐那麼聶少簡便是吸納包容的水﹐這兩人的分野在外表上即很明顯﹐魏北海粗獷狂野的浪子外形與聶少商正好相反。
有著貴族血統的聶少商﹐面貌上便可見天生的貴氣和威儀﹐他傳承了母親的姣好面容﹐玉樹臨風的風采完全不輸成天被眾女追著跑的魏北海﹐只可惜他過度重視公事﹐對於流連在他身上的無數芳心總是無心接應﹐情愛遂成了一種可遇不可得的遙想。
望著天上的明月﹐聶少商無聲地歎息。他已經很久不去想那久遠的往事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今晚回憶突然有如泉湧﹐想要淡忘的人物一個個躍入腦海﹐纏著他不放。
就在他被回憶苦苦糾纏、無法動彈時﹐皎潔的月亮裡出現了一團跳動的黑影。
聶少商像是觸電般驚坐而起﹐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盈亮光線中的黑點﹐他撥開垂在額前的發﹐再度確認月中的黑點不屬錯覺。只見那抹黑點漸漸地擴大﹐彷彿從月中直墜而下﹐朝他奔來。
他看不清朝他墜下的黑點是什麼﹐在黑點愈來愈接近時﹐他依稀看出了一點端倪﹐當渾身閃著白光的人影更加接近他時﹐他直覺地跳下涼椅閃避至一旁﹐避免下墜的物體與他直接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