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已死﹐難道你還不能對他斷情﹖」皇帝怒問﹐不能承受她眼底的蒼涼和固執。
「兒臣情已斷。」李湘順應著他的話回答。斷了﹐什麼都斷了﹐情愛、親情、她世界裡的所有﹐一點一點的﹐全都截斷﹐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牽繫她。
「那就回紫陽殿準備明日出宮和親。」皇帝厲聲地命令。既是已斷情﹐她就該將她的心自那個男人身上收回來。
「父皇﹐兒臣有一心願﹐望父皇成全。」李湘揮走太監總管的手﹐讓血流下她的眉心﹐忽然﹐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動搖了。
皇帝撇過頭「說。」
「求父皇將衛風交給我﹐兒臣定當依父皇之命明日如期和親﹔若不如此﹐兒臣不肯活也不和親。」這番話她一定要說出來﹐為了她的承諾﹐她要做到這件事。
「你……威脅朕﹖」皇帝迅速地轉身與她怒目相望﹐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兒臣不敢﹐兒臣只要衛風的屍身。」李湘神情漠然地看著他﹐聲音低沉。
「你要一具不全的死屍做什麼﹖」皇帝不明白她的用意。人已死﹐她還想從那男子身上得到什麼﹖「兒臣要親手葬了他﹐用這雙手。」李湘攤開掌心﹐低頭看著。這雙手是如此潔白纖柔﹐曾深情地輕撫過衛風的髮際﹐衛風曾愛戀不捨地握在掌心中﹐也是它們將衛風推入死亡。
「荒唐﹐皇室兒女豈能做此事﹖」皇帝怒斥﹐不允許。
「這雙手陷他於腰斬﹐是我害了他﹐理當由我來埋葬他。」李湘瞪大蓄滿淚水的雙眸望向皇帝﹐再一次乞求。
當皇帝接觸到她那悲慟欲絕的神情後﹐無論先前的情緒是如何的憤怒﹐在此時都沉澱下來﹐他心軟了。
「來人﹐將衛風運至紫陽殿。」深吐出一口氣﹐揚著手﹐皇帝憐惜的看著心愛的女兒。「謝父皇。」李湘呆板地頷首謝恩﹐站起身﹐轉向殿門﹐踩著不穩的步伐離開。
「紫陽。」皇帝看著她顛躓的步子﹐忍不住喚她。
李湘回過身來﹐靜靜地望了皇帝一會兒﹐「明日和親﹐兒臣叩謝父皇養育之恩﹐兒臣……拜別。」說著莊重地跪首三拜。
「紫陽﹖」皇帝不瞭解她眼眸裡的含意﹐她那是什麼神情﹖是出嫁前叩別父母的神情嗎﹖李湘不作聲﹐起身後﹐不再回頭。
皇帝言出必行﹐衛風的屍身在星子點亮漆黑的夜空時﹐由午門外運回紫陽殿。
「公主﹐衛統領運來了……」翠娥對著從養心殿回來後﹐就枯坐在床沿不語的李湘道。「將他抬入室內。」李湘晃了晃頭﹐振作起精柙交代。
「公主﹐您出嫁在即……不宜如此﹐怕會玷污了您。」翠娥唯唯諾諾地說。
「將他抬進來。」李湘慢慢地開口﹐沒有生氣的臉孔幽幽地燃燒著一絲哀慟的光芒。
翠娥被她的樣子震懾住﹐感染了她的哀傷﹐掩著淚顏奔出門外﹐報請來人將衛風抬入房內。
搬運衛風屍身的木板﹐笨重地抬入李湘的房內放下﹐李湘的心被木頭敲打在地板上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遲緩地站起來﹐走至燈火下﹐然後﹐衛風被腰斬成兩段的身軀映人她的眼簾。李湘感覺自己的靈魂已被毀滅﹐破碎不全。
在琉璃燈的映照下﹐衛風那雙深情的眼眸永久地合上了﹔他的手中緊握著一撮結成同心結的發﹐至死不放﹔他的腰身被整齊地切開﹐上身曾經淌流的血液因熱油燒灼過而流不出﹐下身的血液也已漸漸凝結。他的身體被分開﹐這種分離讓他聚不攏﹐不再是那個衛風﹐不是她溫存愛戀的情人。
「拿針線。」李湘在衛風的身邊跪下﹐淡然地下令。
「您要針線做什麼﹖」翠娥不懂。
「他不該是如此﹐這不是他的模樣﹐我要讓他的身軀完整﹐這樣﹐他便能再擁抱我﹐我就能再度在他的懷裡棲息。」李湘的淚滴在衛風的身上﹐她使力地將他上下兩截身體拉聚﹐再連成一體。
翠娥拿來針線後﹐看著李湘在晃動的燭火下﹐親手一針一線地為他縫合軀體﹐刺進血肉裡的銀針沾滿了殷紅的顏色﹐錦線也被染紅﹐她忍著淚想奪下屢屢刺傷公主手指的針線。「這……這由奴婢來做。」
「不﹐我來﹐我必須親手為他做。」李湘婉拒了她﹐仔細地縫合著﹐她身上的衣裳沾著了血﹐有她的血﹐還有衛風的血。
「公主﹐不要做了……」翠娥放聲哭泣﹐跪在一旁。
燭淚串串﹐星子燦亮的夜晚﹐紫陽殿裡只有細細的哭聲。
李湘縫好了衛風的身軀後﹐對翠娥說﹕「他的衣裳呢﹖去拿他常穿的衣服來。」
翠娥立即去取來﹐攤開衣裳想幫忙。「奴婢替他穿上。」
「他是我的丈夫﹐我要幫他穿上。翠娥﹐將殿外的人趕走。」李湘不讓她動手﹐自己替衛風換下囚服﹐替他穿上銀錦軍服。
「公主﹐人趕走了……公主﹐您要帶衛統領上哪﹖」翠娥奉命驅散了紫陽殿外的守衛後﹐回到房門口時﹐驚訝地看著李湘拖拉著木板﹐欲將衛風搬動。
「讓開。」李湘吃力地拉動著﹐一步一步地將衛風帶出紫陽殿。
「公主……」翠娥不知所措地想幫她拉動﹐卻被李湘阻止。
「別碰他﹐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他。」李湘的淚珠斷了線。只有她才能碰他﹐有她保護著﹐沒有人能再傷害她的衛風。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跟在她的身邊﹐看她愈拉愈遠﹐愈走愈辛苦。
李湘帶著衛風來到凝碧池的橋上﹐她吃力地將衛風環抱起﹐跨過橋欄﹐讓衛風靠在她的身上。
「翠娥﹐我死後﹐告訴我父皇﹐請他將我和衛風合葬在一起﹐就說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李湘望著凝碧池的池水﹐語氣淡漠地道。
「公主﹖」翠娥想拉她又怕她失足﹐只能淚流滿面地在一旁乾著急。
「別怕﹐我們很快又會在一起了﹐不會再有人將我們分開了。」李湘撫著衛風冰涼的臉頰輕聲說著﹐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