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神智緩緩恢復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搖首想否認這一廉噩夢。「我爹 不會是這樣的人。」
「不要忘了,老爺也是個朝中之人,在骨子裡,他和其它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 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親罷了。」潤兒看她還是執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邊想 為她灌入真相,「你到現在還看不穿嗎?無論是老爺或是夫人,貪婪已經令他們都變了 ,現下在他們的眼裡,就只有權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張大水眸。
官場上的那些,她一直以為她看得已經夠多了,無論是那些鉤心鬥角的皇子,或者 是那些在高昇得勢時,極盡巴結籠絡、趨炎附勢的官員,或是在被貶失勢時翻臉不留情 還即刻撇清關係的人,她還以為她已自他們身上看盡了官場百態,可是她沒有想到,她 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還沒見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親人也算進裡頭,只因為,她總認為骨血相連、不可磨滅的親情, 是她所擁有的最後一塊心靈淨土,但,她太低估了人們的野心和慾望,在她爹踏上青雲 這條路途時,她所珍視的親情,早已被他棄之如敝展,不肩一顧。
權勢是朵多麼吸引人的罌粟花,非若至死,則不休。
而利慾,則是腐蝕人心的麻藥,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無它。「我知道……」 她悵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認它。」在今日之前,她對辛無疚還是懷有絲 絲希冀的,可到後來,連這微弱的希望,也終將宣告破滅。
潤兒將她所有的傷心全看在眼底,安撫地拍著她的肩。
「你要救姑爺嗎?」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還有懷熾呀,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的。
「怎麼救?」她的眼裡積蓄了訴之不盡的莫可奈何。「我對朝政一竅不通,更沒有 什麼管道,還有,我根本就無法去說服我爹放棄。」
「舒河。」潤兒向她指引一盞明燈。
她回不過神來,「什麼?」
「滕王舒河一定願救姑爺的。」同是南內人,相信舒河絕對不會對懷熾的安危置之 不理的。
堤邑卻向她搖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懷熾一回。」舒河的那一雙手,一直都是 乾乾淨淨的,什麼罪愆都沒有,那是因為他從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 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為他開創前程的懷熾。
「不找他的話還能找誰?這事不能等的。」潤兒咬著唇,不確定要不要再繼續說下 去,「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
「說。」已經心亂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樁會讓她憂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爺打算……」潤兒絞扭著十指,期期艾艾地看著她的眼眸,「打算在殺了姑爺 後,將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腦中轟然一片,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嫁誰?」
「獨孤冉。」
「搞什麼?」怎麼她爹會去攀上這個人?而獨孤冉,不是一直站在東內敵對的一方 的嗎?
「因為獨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爺,所以他願和老爺聯手。只要事成了,老爺就可藉著 獨孤冉進入西內,再次一嘗權勢的滋味。」
什麼都沒變,那種蝕心徹骨的感覺又回來了,堤邑覺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遠,到頭來,她還是在這局勢錯綜複雜的弈盤上,扮演著被人推著背脊 往前走著的弈子,或許,背後那雙推動她的手有時會停頓,或是力氣不繼,但它始終沒 有移開過,強迫她在這他人的領域裡行走,躲也躲不掉,並且讓她如同離了枝頭的花朵 般,在掉入湍急的濁浪裡後,再也無法泅回最初的灘頭,再回到枝頭上不染塵埃,還給 她一身的潔淨清白。
「我……」堤邑難忍地緊握著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們怎可以一再 地對她這麼做?
「對。」潤兒鎮定地扳開她緊握的纖指,要她振作起來,「還有,老爺他們打算在 明日行動。」
「明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做什麼?即便是救了懷熾,她爹也不會死心,但 不救懷熾,將要心死的人就會換成她。
潤兒凝睨著她問:「要告訴姑爺嗎?」這種事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怕懷 熾會對辛無疚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但不說,那後果不是所有人所能承擔的。
「不要告訴他。」堤邑冷靜地搖首,撥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暗中去告知冷天海, 叫他為懷熾多當心點,我相信冷天海一定會照料好他的周全。」
「你想做什麼?」因為燭光的關係,潤兒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再當一次棋子。」在堤邑芳容上,昔日的嬌弱此刻全被堅毅掩蓋,「或許,我可 以救所有人,也可以救我自已。」
☆☆☆
空氣中有股不對勁的味道。
領著剛從翠微宮出殿,一心想快些回府的懷熾,負責護送的冷天海一掌勒緊韁繩, 緩緩揚起另一掌,示意身後雅王車輦整齊的隊伍停止前行。
為避免在出城的路上過於擁塞,影響了出城的時間,冷天海照著皇城內城守門人的 建議,不走大排長龍的南門朱雀門,改走素來車馬較為稀少的西門白虎門,可就在車行 至這座可通往皇城外城的白虎門門內廣庭時,冷天海便後悔了。
平時總是車水馬龍的白虎門,在今日正午,連一輛載著下朝的王公朝臣的車輦都不 見蹤影,而在偌大寬廣四周高牆聳立的白虎門門內,也無半個人影,就連住守西門的兵 衛也都不在其崗位上。
四下太靜,靜得連鼓噪的夏蟬都停止了聲息,唯有地表冉冉煙升著被烈日曝曬所蒸 騰的熱氣,順著飛重的熱氣往上看,遠處城頭上方,微微閃過一陣刺目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