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想過,那名能放下身段,蹲跪在她面前為她細心穿鞋的男子,竟在眾人的眼 中是這樣的,她更無從理解,為何人們都是如此憎厭他。
在眾人的眼裡,懷熾似乎是一名搬弄權勢、運用手段的權臣,他就像支撐著南內並 為南內遮去朝野半片天際的黑雲,只要有他在,朝野就像一池任他撥弄的池水,即使只 是他的一個微小舉動,這個皇朝,也會因他而掀起陣陣波瀾。
但在她的眼眸裡,她所看見的不是一個野心權臣,不是在宮爭之中扮演要角的雅王 ,她看見的是名知情又善體人意的男子。
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曾用一跳又溫柔執著的眼,專注地為她繫上絲履的綵帶,他是個 權高不可一世的皇子哪,可是他卻願放下身段,來為一名失了鞋的陌生女子曲膝系鞋, 為她採來她所想要的花朵,因為他,她生平首次覺得春季是如此地醉人、如此地不同, 天地萬物,似是添了許多繽紛的色彩,就連拂面的東風,也變得異樣的溫柔,因此,她 格外喜愛這年的春日。
他為她簪花的姿態、他揚眉笑看她的模樣、在紗簾揭起時他雙眸裡止不住的訝然, 都是她珍藏在心底的瑰麗回憶。只是,那些憎厭他的人,他們可凶日真正放下那些先入 為主的成見,撇開那些朝爭暗鬥,和她一般,好好看過懷熾真正的面貌?
她想,他們不會懂的,在被權勢和外界掩蔽了視線後,他們怎能看清那些掩藏在外 表下的真實?他們不懂,也看不清的。
對於這件還未定案的婚事,她充滿了雀躍的期待,幾乎無法掩飾在知道懷熾選上她 時,她有多麼地欣喜,即使週遭的人都反劉,但她還是把那顆期待的心藏在她不被允許 的笑意裡,等待著聖上正式下詔賜婚。
方下朝就急忙趕來辛相府的律滔,在與屋內的大臣們商議至一個段落後,帶著疲憊 的神色,來到水榭庭台邊,無聲地看著他視若妹子的堤邑。
在水光的倒影裡見著他,堤邑旋過身,明白的杏眸迎上他的。不須他開口,她也知 道,他是她父親派來的另一名希望她能改變心意的說客。
「今日我來,是因辛老要我勸勸你。」律滔並沒有迴避她洞悉的目光,走至她的身 旁對她道出來意後,便坐在庭台裡與她一同看著滿園的春意。
堤邑坐至他的身畔,就著燦眼的陽光打量神色複雜的他。
「律滔。」在東風吹拂下,令他舒服得快閉上眼時,她輕喚。
「嗯?」和那些勸諫者不同,坐在這的津滔,並沒有一來就和她說出一籮筐她不該 嫁懷熾的理由,他的表情看來有些兩難。
她微偏著螓首,「你也討厭懷熾嗎?」屋裡頭的那些人大都是因懷熾的身份而厭惡 他,就不知身為懷熾兄長的他,是否也做此想。
「是有點討厭。」他聳聳肩,回答得很老實。
提邑有些意外,「但他不是你的親皇弟嗎?」
「那是兩回事。」他並不想多說,兩眼靜靜停佇在庭外渠池裡的水生花上。
在他的八位皇兄皇弟間,與他親近的兄弟雖是不少,即使與他不親的兄弟,他也不 至於會有厭惡之情,但懷熾,那個宮中人人疼愛的皇九子,就連舒河也疼寵得不得了的 么弟,他卻怎麼也無法打心底喜愛。
也許是在某方面上,懷熾和他很像的緣故吧,懷熾與他一樣,並不會事事強出頭, 可是若要爭鋒比芒,卻又可以光芒萬丈。他一直都知道,懷熾是聰明的,說起心思,懷 窗有舒河的一半細,論起手段,懷熾又不會輸給他,只是懷熾的所作所為太像個獵人, 又像個什麼都不在乎,總是遊走在遊戲邊緣看週遭的人。?
就像野焰曾經告訴過他,在政事上,倘若懷熾一旦下定了決心,那麼懷熾定會全力 以赴,在大功未竟之前,懷熾絕對不會放棄或是鬆手,因此,懷熾總是百戰百勝,從沒 嘗過什麼敗績,所以任誰也不想與懷熾為敵,更不想見識到在懷熾文弱的外表下,那顆 其實蘊涵了無限慾望的野心。
他並不希望他的皇弟是這樣的人,也不希望在懷熾的眼裡,就只有成敗而沒有對錯 ,更討厭懷熾事事都當作遊戲。這麼多年來,他沒有辦法讓懷熾的心溫暖一點,也沒法 讓懷熾不把他視為敵手,因此他在懷熾的面前,永遠都只能扮個敵人的角色,而不是兄 長。
「那……」堤邑遲疑了很久,「你也反對這件婚事嗎?」她一直認為,律滔和東內 裡所有的人都不同,或許他會有不同的想法也說不定。
他深吸口氣,低首看著她的面容,「站在東內的立場,我並不希望你嫁。」
她幾乎無法掩飾眼中的失望,「為什麼?」
「因為懷熾是南內的人。」律滔的聲音裹不帶一絲溫暖,「只要你嫁他為妻,那麼 辛相日後在朝中,免不了會因你而對南內顧忌三分」懷熾的破壤力太強了,他並不想冒 險讓懷熾有機會滲入東內,進而讓東內分崩離析。
她直搖螓首,「不要把朝爭扯進我的婚事來,我的婚姻不是你們這些權臣的政治籌 碼,為什麼你們總要為了國事而犧牲個人?為什麼——」 「聽我說完。」律滔抬 起一手截斷她的話,在沉吟許久後,方將未說完的話道出,「站在懷熾親人的立場,我 希望你嫁。」
為什麼會有截然不同的答案?
堤邑怔怔地望著他,不懂他這兩難的神情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希望……」他垂下眼底的精光,「你能去教教懷熾什麼是人們之間該有的情感 ,和什麼是愛。」反過來看,或許他們東內可以派她去打擊懷熾,或是利用她來牽制懷 熾也說不定。
她緊斂著黛眉,「他……沒有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