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已殯天了,殘留下的那局棋,還得由同是弈棋人的他來收拾,即使他再怎麼不 想回首,他還是得有始有終,最起碼,他得親眼看見,究竟他一手造成了什麼結果。
在青龍水門恭候大駕已久的律滔,在船隻一泊岸後,隨即率東內眾官員上前接駕。
當臥桑由離蕭緩緩護送下船時,落雪帶著寒意襲向律滔的面龐,巧巧地掀開了他記 憶中的扉頁。
那一瞬間,他以為,臥桑在位的那段平和日子又回來了,這些年來的宮廷爭鬥並不 存在,一切都還是初時的那樣,不管發生了什麼,臥桑都會力持大局地將它掌控住,再 進一步地將它掩蓋在檯面下,就像這場風雪,在綿密的細雪飄下掩埋後,什麼部下曾發 生過,什麼也不留下。
「殿下……」當臥桑來到他的面前,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洛王。」臥桑微笑地訂正,「我已不是太子。」
他怔了怔,回憶匆地走得老遠,活生生的現實再次來到他的腳跟前。是的,往事早 已逐塵隨日月而邈,臥桑已不再是天朝儲君,現下每一位皇子再無高低之別,而臥桑, 也再不是眾人可以倚靠的對象,他們每個人,如今都只能仰賴自己。
「只有你來?」看來看去,接駕的人也只有這些以前的東內舊臣,卻不見那些皇弟 。
「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而來。」律滔抬起頭來,換上了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
臥桑自嘲地笑,「包括你在內,每個人都不想在這時見到我吧?」這點自知之明他 還有。
相對於他落落大方的坦然,律滔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無法否認,包括他,無法認同臥桑當年棄位這個作法的人,天朝裡大有人在,能 夠體諒臥桑當時心情與苦衷的人,更是寥寥無幾,烙在人們心中的背叛印子,太深了, 誰也忘不了臥桑為了私心的撒手遠走。臥桑此次回國,若是能夠安然地留在國中,不被 皇弟們當成角逐皇位者之一,他就該慶幸了。
臥桑伸手揮去覆在額上的雪花,裝作沒瞧見他暴露出來的思慮,深深吸了口冷列的 空氣後,他轉首看向律滔的隨行眾官員一致的喪服。
「國喪辦得如何了?」雖說他已是盡全力趕回來了,沒想到,他還是來下及見父皇 最後一面。
「六相都辦得差不多了。」律滔朝他點點頭,揚手示意他登上車輦。「大哥,皇后 娘娘在鳳藻宮等著你。」
「不急,先陪我到太廟走一趟。」他想先去父皇的靈前上炷香告罪一番。
登上暖融的車廂,隔絕了外頭寒意沁人的冰雪後,在窗外緩慢倒退的景致中,臥桑 問起自他離開後的種種,而律滔也大略地提及了目前朝中的情勢。
「衛王黨?」臥桑一手撫著下頷,下斷在心中推敲著。
「嗯。」本來還能侃侃而談的律滔,在提及這個話題後,表情變得很不自然。
「老六對我很不諒解?」或許受傷最深的,就是風淮了。
「當年,你是可以走得瀟灑,但,這不代表其它人也都能看得開。」他是很感謝臥 桑給了他們每個人一個放手一搏的機會,只是,這不能套用在過於緬懷過去的風淮身上 。
「我知道,老六恨我攪亂了一池春水。」思及那個食古不化的皇六弟,臥桑也只能 歎息。
律滔忍不住別過臉,「風淮他……已經變了。」
至今,他仍是不敢相信,在失去了宮懸雨後,被眾兄弟傷透心的風淮,竟會變得讓 人覺得如此陌生。
父皇駕崩前的那段日子,在舒河的身上,他看見了置身於攝政王鐵勒身後,默默推 動舒河遭逢劫難的風淮,這讓他幾次都想懷疑,那個不惜一切想把舒河扯下權力頂端的 風淮,真是以往他所熟識的皇六弟嗎?從前的風淮,究竟是被他們逼得上哪去了?
「不只風淮變了,咱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臥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沒有人 能夠回到過去的,這一點,老六遲早都得明白,現下讓他張開眼看清了也好,他總不能 永遠故步自封的活在夢想裡。」
律滔卻對他泛起疑心,「今日會有這局面,你似乎並下是很意外。」
「沒什麼好意外的。」他挑挑眉,下是很在意。
「天朝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嗎?」該不會……他們這些皇弟,自始至終都還是 在他的陰影下?
臥桑只是笑著反問:「你認為呢?」
盯著他那抹刺眼的笑:心中有數的律滔不禁有些憤惱。
當然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不然,他不會如此自適,更不會在聽聞眾多朝事後絲 毫無半分意外之情,他嘴邊的那種笑意,彷彿是在無聲的訴說,這三年來天朝所發生的 一切,皆在他的預期之下,即使他人下在中土,他們這些棋盤上的走卒,卻從下曾脫離 臥桑那雙掌心的掌控。
至今他才明白,父皇為何在臥桑棄位後遲遲不擇出下任太子,或許在有意無意間, 父皇仍是在等待著臥桑的回心轉意,期盼能有一天,臥桑會願意在眾皇弟將朝局打理好 後,回心轉意再次返國安心地接下國祚。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們這些兄弟也都心知肚明,父皇之所以不放棄臥桑,是因為 在他們這八個留在中上的皇兄弟裡,再也找不出一個心智與城府皆如此酷似父皇的臥桑 了,更何況臥桑自幼即被培育為天子之姿,加上又佐國多年,天朝的太子之位,除了他 外,沒有第二人更加適任,可是離國而去的臥桑卻從無改變心意的一天,使得無法等待 的父皇,在極度失望下,才不得不另擇出在臥桑之外的太子人選。
或許從一開始,在父皇眼中,根本,就沒有其餘八名皇子的存在。
「老五?」臥桑在他面前彈指招他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