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鐵騎大營吧。」見他氣息逐漸孱緩了,臥桑把握時機地道出今日的來意。「 我已自東內撥了一筆錢籌措鐵騎大軍所需的糧草,這筆糧草,足夠你安穩的在北狄待上 三、四年。」
鐵勒猛然轉首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再次這麼做。
「別再留下來受苦了。」為免他又誤會,臥桑這回把話說得很清楚。「相信我,這 次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你。」聖諭已下,就算鐵勒反對,這件婚事也沒有轉圜的 餘地,不如就讓他走開不見不聞,也好過留下來再受一次傷。
為了他?真要為他,為何不把戀姬留下?他沉默地凝視著臥桑,不點頭同意也下搖 首反對,就只是這麼看著這個既是傷他又想保護他的兄長。
「老二,你還是可以全身而退的。」見他沒有反應,臥桑不禁有些急,就怕他想要 繼續在京中待下去,也怕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這教他怎麼走得開?怎麼全身而退?只有人回了北狄心卻葬在這裡,往後他要過著 什麼樣的生活?這三日來,他把所有的退路全都想過了,可他所得到的,只是無,沒有 戀姬,他走到哪都是絕路。
鐵勒動作徐緩地向他搖首,在今日,總算是看清了這一切。
「是不是只要是我想要的,就不被允許得到?」他喃喃茫問。
「你想要什麼?」頭一回聽到他有想要的東西,臥桑趕忙豎耳聆聽。
「戀姬。」
他為難地皺著眉,「許別的心願吧,不管你要的是什麼,為兄的定會為你做到。」
他知道,鐵勒得到的太少了,他也一心想要彌補這個缺憾,只是鐵勒從不開口,他 也無從知道鐵勒想要的是什麼。
鐵勒冷冷地笑了,「無論我許下什麼心願,你這個太子永遠也給不起。」與自己相 較起來,臥桑更像具人偶,雖有高高在上的榮銜加諸在他的頭頂上,可是實際上,他只 是個受政局擺弄的傀儡,父皇手中一顆……最重要的棋,在這身份下,他能給什麼?他 貧瘠得就連愛也給不起!
晚風襲來,冥色漸近漸深,籠罩在鐵勒面龐上的暗影,讓臥桑看不清,可是自他方 才極度低寒的聲調中,臥桑隱約地聽見了他不為人知的悲傷。
「你是不是……恨我奪走了父皇所有的愛?」臥桑澡吸口氣,把暗藏在他們這兩個 年紀最相近的皇子之間,可是他們誰都下輕易戳破的問題提出。
「告訴我。」鐵勒的眸底蓄滿求之不得的淒苦。「在父皇眼中,我是什麼?父皇的 心底,可有我的存在?」
一直以來,父皇的雙眼就看不見他,七歲被送至北狄,無親可依、無故可攀的他, 在那麼刻苦的環境下,無論是被父皇的手下大將們怎麼惡意虐待,或是把他當牛馬不當 皇子般地使喚,他都不怨下恨,只是期望著有朝一日學藝大成後,父皇能好好看他一眼 ,或是伸手拍著他的頭告訴他,他做得很好。
但,歲歲年年下來,父皇從未去探視過遠在京兆外的他,也沒給過他隻字詞組,有 的,就只是一再將他遠調或送至沙場的聖諭,這讓他不再求為人子只求為人臣,退一步 的希望能在沙場上闖蕩出一番事業,好讓父皇對他另眼相看。可他再努力、再怎麼鞭策 自己揚威沙場,或是去證明他的身份雖不及臥桑這名太子尊貴,他的才能卻不亞於臥桑 一分一毫,父皇也不會把關愛分給他一點,即使如今他已站至足以動搖朝野的高處,早 就能與臥桑分庭亢禮了,但他想得到的,始終就是得不到!
父皇所珍視的皇子有身為太子的臥桑、有最疼愛的懷熾,也有其它的兄弟,可就獨 獨沒有他,付出了這麼多卻什麼也得不到,他做錯了什麼?不愛他不要緊,刻意冷落貶 抑,這些他也可以忍,只要他的身邊有戀姬,只要有戀姬全心全意地倚靠著、陪伴著他 ,他可以不在乎,他也可以撤去自小他加諸在父皇、母后身上的期盼,只把愛全心放在 戀姬身上,因為這些年來,他就只有戀姬這個知心人而已,他不能沒有她的。
然而父皇卻將戀姬許給了他人。
就算他與戀姬是兄妹,那又如何?所謂的是與非,下過出自於人心罷了,只要太多 人說是,那麼他的行徑就成了非,若是要論道德,那麼父皇多年來奪臣妻、占宮女、後 宮嬪妃無數,這又該怎麼算清?他都不願看清這世界了,為什麼父皇要在戀姬身上看得 這麼清楚?
他相信,狡猾如狐的父皇,不可能不知曉他對戀姬懷有什麼情愫,也必定早有耳語 傳至父皇的耳中去了,否則,賜婚的聖諭不會下得那麼快。賜婚?說穿了,這不過又是 父皇在成全戀姬時,順道打擊他的一貫手法而已!他太累了,原本就近乎於無的父子情 誼再也禁不起父皇這麼做,他不想繼續做個渴望父愛而逆來順受的皇二子!
「老二……」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和受盡委屈的臥桑,才想安慰他幾句,他卻絕然地 轉過身。
「天色,送客!」已然下定決心的鐵勒,不猶豫地揚聲將他驅逐,「請回吧,太子 殿下。」
「鐵勒?」因他刻意的稱呼,臥桑敏銳地察覺了他的不對勁。
他匆地回過眸來,唇邊扯出一抹淡涼的淺笑,「我會讓你有機會彌過的。」
在他森栗的眼神中,臥桑發覺到,某一部分的他,似乎已經徹底走遠,始終壓抑在 心頭深處的另一個鐵勒,正掙脫了他多年來的自已所銬上的枷鎖,一步步自暗處走出來 。
春末的夜晚,自窗外吹入的夜風沁涼人脾,臥桑覺得有點冷,心頭的寒意也源源不 竭地湧上,他怕,自今夜以後,他將再也束縛不了,也保護不了鐵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