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酸的戀姬幾乎無法成言,抖顫地朝他伸出手,撫過他身上處處錯落不全的大小傷 疤。
「父皇他……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這些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日子?父皇怎會忍心 把他折騰成這樣?好歹他也是個皇子啊。
「他只是沒有救我。」鐵勒沉著聲,「我之所以能忍,是因為有你在,只要有你在 這等著我回來,那麼我便還有個可以回來的家,但若是連你都不在了,那麼我就無處可 去了,因此我絕不讓他把你奪走。」
她的淚落了下來。
還沒來得及思考或凝聚意識,她甚至還沒理清這份為他心疼的感覺是什麼時,她的 淚便已淌下了面頰,為遍體鱗傷的他深感不捨。
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理解他為何總是這麼孤獨,可是現在她才發覺,她所知道的他 根本就不多,也不明白他的孤獨有多深,他只讓她看好的一面,他只讓她看不會為他感 到心酸的一面,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為他掉淚,更會想伸出雙手撫平他的創傷,他不 要別人的同情。
「別哭。」鐵勒以指勾去她眼角的淚,溫暖的掌心來回地輕覆她柔嫩的粉頰。
戀姬心痛難抑,將他的掌心緊按在面頰上低泣,為他所做的深感不值。枉他縱橫沙 場無數,卻連個家都得不到,唯一的心願,就是留住愛他的人;在朝中如東昇旭日的他 ,下了朝後他還是獨個兒,身邊連個知心人都沒有:富足如他,以為他什麼都不缺,誰 曉得,在他衣衫下,卻藏著許多年少時求之不得的痛苦回憶。
一直以來,他就是只獨自飛翔的孤鷹,他只是想找個地方站立,多麼渴望有棵枯木 可棲,可是在這座天朝裡,他無處可去。
啊,她也一樣無處可去啊,住在嘯月府中,終究也是個外人;回到宮中生活,多年 來的距離讓每個人都生疏,誰也拉不近;若是嫁至龐府,或許能夠有個家,但身為她的 良人的那名男子,卻不是她所想要的……「從今日起,我的所作所為將不再為父皇、也 不為天朝,我只為我自己。」什麼規矩方圓,他都不管,他的戀情也容不得人來指揮操 控,該是他的,他就不會放。
隱隱感受到他放棄一切的決心,戀姬微微打了個冷顫,硬生生地收回掌心,但他捉 住她欲走的柔荑按回胸前。
「近日之內,我要回北狄。」鐵勒緊握住她,深怕一放開,就再也握不住了。「這 次一定,或許再不會回來了。」
她悚然一驚。他不回來?不回來他還能上哪去,難道他要永遠待在北狄嗎?那她, 豈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我要帶你一塊走。」他再次重複以前曾對她說過的這句話。
原本他是不想傷害她的,但後來他才醒悟到一點,無論他選擇的是退讓或是強求, 對她來說皆是傷害,既是如此,與其讓她嫁予他人,而他們兩人再暗自神傷,還下如將 彼此綁在一塊,即使是會互相傷害,也好過永遠不能在一起。
戀姬不斷搖首,「我就要出閣了。」
「我不會允許。」他一手支起她小巧的下頷,一字字地告訴她。
她撥開他的指尖邊後退邊問:「你有沒有想過龐雲?成全了你自己,他呢?他這個 名正言順的駙馬該怎麼辦?」如果每個人都像他那麼自私,那她要怎麼辦?她成全了這 個就對不起那個,更何況龐雲是被她扯進來的,她不能對不起龐雲。
「我與龐雲間究竟誰是誰非,這還很難說清楚,至少在我眼中,奪人所愛者是他。
」鐵勒大步上前一把攬獲她的腰肢,低首哽聲地問著她:「在你念著他時,你有沒 有想過我?我只是個凡夫俗子,我也會痛的。」
他也會痛,那她呢?誰來幫她做選擇?
戀姬的眼眸閃爍著,分不清對他究竟是愛還是憐,事實上,她再也分不清她對此刻 的鐵勒的感覺是什麼,想放開他,又怕他會陷入無底的孤寂困境,若是不放開他,殷殷 期盼著婚禮來臨的龐雲將不知會有多傷心……為什麼她總是要做選擇?明明她就是不想 做的,選了一個又還有一個在後頭等待著她再做出抉擇,無止無境,永不罷休……她倦 累地閉上眼,「到底還要我如何,你才肯死心?」她都已經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指婚上 了,鐵勒究竟還希望她怎麼樣?
「我不會死心。」鐵勒俯低了身子,以額抵著她的額問:「最瞭解我的人,不就是 你嗎?」
她聽了,淚水無聲地滔滔傾流,怎麼也掩不住,並對哭不出聲的自己感到絕望。
其實自她注意到他的心意時,她就該知道,她注定是沒有去路了,可是她還是不想 就這般臣服於兄妹畸戀的命運中,她還是試著想掙脫開來為自己覓條生路,她都已經把 心放下決意要嫁入龐家,不再過問這段下該發生在她身上的情愫了,他又何苦再來糾纏 ?
「戀姬。」他輕輕喚著她的名,溫熱的吻落在她的額上。
她嚶泣地避開,但他的一雙大掌卻固定在她的兩頰上,將她捧回他的面前。
「戀姬。」他的吻移至她的眼角,試著把她的淚都吻去。
她伸手想推開他的臉龐,不意卻摸到在他頰上的淚,這淚或許是她的,也或許是他 的,無論是誰,這使得她再也走不開。
「戀姬……」他呻吟地低歎,在感覺她一雙猶疑不定的柔荑,悄悄環至他的頸後將 他拉近後,側首密密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嘗起來有點苦澀,對於他的淚,她感到驚惶失措又復憐惜,體內蒸騰的血 液,像是千川歸海急速地奔流,她幾乎可以聽見血液呼嘯而過的聲音,親密的吻觸、繚 繞的體溫,還有他溫熱的鼻息,混雜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惑人的迷網,不停重複著在 她耳畔的低語,讓她開始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