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勒的手怔在空中,無限悲涼在他的心底悄悄蔓延。
經這一擊,即使他原本還對她存有一絲冀望,此刻也都化為烏有,被她徹底的焚盡 。他怎會忘了,在他放棄父皇之前,他最早放棄死心的人,就是她。
他麻痺地轉過身,「兒臣告退。」
西內娘娘十指深深陷入楊上的錦被裡,她緊咬著唇,看著這個只要一踏出宮去,不 是讓她的故國被毀,就是讓她因子拖累而西宮娘娘之位再也不保的背影,在他轉身消失 在門邊時,她的淚水匆如泉湧。
「娘娘……」不知該怎麼辦的掖庭怯弱地出聲。
「出去,全都給我出去!」她失去理智地掃下榻上所有的東西,將眼前所能見到的 東西搗毀砸碎,將一室的人都給嚇了出去。
聆聽著身後傳來陣陣清脆破裂的摔打器皿聲,鐵勒不回頭地快步疾走。
「王爺……」冷天色邊跑邊跟在他的身旁試著勸慰。「王爺,娘娘定是傷心過度或 是病糊塗了,你別把她的話當真。」
鐵勒木然無言地大步走下宮階,腳下的步子愈走愈快,也踏得一步比一步重。
是真、是假,他心中有數,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找個地方躲起來療傷,其實在來 思涼宮前,他就該知道所得到的結果會是如此,他根本就不該來走這一遭。
「冷將軍!」
冷天色霎然止步,回首遠望著跪倒在宮階上朝他放聲大叫的掖庭。
「娘娘她……」掖庭連話都還未說完,便已掩面痛哭失聲。
鐵勒猛然回過頭,在她的哭聲中,隱隱約約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心房匆地狠狠 一刺,在他意識到時,他已拔腿朝殿內飛奔。
「王爺!」也知道大概出了什麼事的冷天色來不及攔下他。
景色匆匆在鐵勒的身旁倒退排掠,未至寢殿,裡頭已是此起彼落的哭號聲,使得他 愈是靠近,他的心便愈是擰擠撕絞地作痛,在排開齊跪在寢殿外頭的男男女女後,他在 寢殿門口處猛然定住腳步。
懸浮在寢殿中,那一雙著白襪在空中來回搖晃的小腳,令他驚悚得遍身打顫,轟轟 的心音直在他耳際作響,他動作極為緩慢地仰起頭,視線一點一滴地往上挪移、再挪移 ,倏然間,他的眼瞳空洞地瞠大。
「娘娘……」同樣也抬首看去的冷天色失聲地掩住嘴,錯愕之餘,兩腳受不住地跪 倒在地。
鐵勒顛顛倒倒地退了幾步。
深深懷念故國,更愛父皇的母后,在這兩難的局面下,她的選擇,就是讓他獨自去 承擔罪人之名?
而更讓他痛心疾首的是,至死,她也不愛他。
望著繫在白綾下飄蕩的母屍,鐵勒受不了這個打擊,轉身瘋狂地覓路奔逃,淒厲嘶 啞的狂吼聲,轉眼間響徹整座思涼宮。
「王爺!」被驚醒的冷天色急急站起身追去,並因他痛徹心扉的吼聲,不住地掉下 淚來。
***
「公主,求求你去跟王爺說說吧,他下能繼續這樣不吃不喝了。」冷天色哭喪著臉 ,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在戀姬的面前不住地請求。
戀姬緊斂著黛眉,「他連我也不見。」她也想去勸勸把自己關在大明宮宮閣上的鐵 勒,可是無論她在閣外怎麼對他勸說,他就是不開門。
已經三日了,距離西內娘娘自縊已有三日,為免此事刺激到父皇的病體,朵湛下令 西內不許透露半點風聲,這些天來,西內眾臣為了西內娘娘的喪事在大明宮內來來往往 ,所有的事宜全由朵湛一手張羅安排,唯獨鐵勒不見蹤影,他甚至也不到靈前守靈,這 不僅讓人人心中起疑,就連她也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我看……」他自告奮勇地拍著胸脯,「就由我去把王爺拉出來,然後由你去開導 他。」
「不行,我怕他會殺了你。」也不知鐵勒目前的心情是晴是陰,她還無所謂,別人 就難保鐵勒會不會拿來出氣。
「那……那該怎麼辦?」冷天色的瞼垮了下來,坐困愁城地低垂著頭。
戀姬想先弄清楚原委,「那天,西內娘娘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回想起西內娘娘在榻上所說的那席話,冷天色便不由自主地屏住氣息,他趕緊垂首 面地,以阻止自己的表情洩漏半分情緒。
「西內娘娘是怎麼傷他的?」據她的瞭解,他們母子關係向來就很不好,因此她唯 一能猜到的就是這個。
他的兩眼游移不定地凝視著雪白的地面。該怎麼告訴她?說西內娘娘恨鐵勒嗎?他 想,鐵勒定不願意把自己的心傷暴露出來讓他人知道的,而且,就算鐵勒沒交代他要三 緘其口,這種事,他也說不出口。
戀姬撫額深深長歎,「什麼都不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幫?」一個不願見人,一個下 肯開口,她再怎麼為鐵勒心急,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握住他的手。」低垂著頭的冷天色匆地開口。
「什麼?」
冷天色抬首望著她,兩眼蓄滿了懇切。
「握住王爺的手,這樣,就很夠了。」愈是不怕孤零零一人,愈是習慣了孤寂的人 ,也就更渴望有人能夠陪伴,鐵勒他,長久下來已習慣了不把它說出來,也就變得更說 不出口,只要坐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與他掌心相依靜靜陪伴著他,這對所求不多的 鐵勒而言,已是太過足夠。
他的話,戀姬有些明白,因為她也和冷天色一樣,都是站在鐵勒身旁最近的人,她 知道鐵勒所懼的是什麼,和渴望的是什麼。
她轉首看向殿內通往宮閣的木階,緩緩走至階底,一手提著裙擺小心拾級而上,年 代久遠的木質階面,發出刺耳的吱喳聲,聲聲盤旋在昏暗不明的階道上。
來到宮閣的門前,她一手撫在門扉上,另一手正欲輕敲門面時,不知何時已撤鎖的 門扉緩緩敞開。
高高聳立在大明宮宮上的宮閣,晚霞自四面八方的窗扇透了進來,將裡頭照耀得金 黃炫眼,不適應光線改變的戀姬抬起一手,遮去一時之間無法直視的霞光,在指隙間, 夕陽奔騰直來所造成的光彩,像團紅艷艷的焰火,她微瞇著眼,在架空於閣外的閣廊上 ,她看見鐵勒動也不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