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曉得結果會這麼恐怖。」
沒對她自作孽的舉動說些落井下石的話,谷允臣淡淡一笑,體貼地遞過水囊。
「喝點水。」
「嗯。」朝霧接過水囊,坐起身子想要喝水,卻引起車廂輕晃,一陣欲嘔的感覺再次湧上,好不容易才稍有血色的麗顏又變得慘白。「天……」她難受地閉上眼,忍不住發出呻吟。
看到她難過的模樣,谷允臣擰眉,突然伸手環住她的腰,足下微一使力,不引起任何晃動地掠出了車廂。
「呼吸新鮮空氣會好過些。」他將她放置樹下,低聲叮嚀。
朝霧默默地點了下頭,閉上眼。從不曾經歷過的難受讓她百依百順,沒去計較他是否觸碰了她,只是依照他的話用力呼息,柔順地接受他的照顧。
看著她,谷允臣眸中滿是疼惜。之前的她就像只初見天日的刺蝟,明明形體只有一丁點兒大,卻倔傲地以為自己可敵得過全世界,而如今,虛弱的模樣雖柔化了她的防備,卻也使她的靈動生氣隨之消散。
朝霧深吸口氣,又長長吐出,鬱悶的氣息裡夾雜著一絲感歎。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病懨懨了,老天爺像是把她們兩姐妹的病全給了夕顏似的,從小夕顏就是體弱多病,而她生病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感覺額上有著清涼觸感,朝霧微微睜開眼,卻見拿著布巾的修長手指從眼前晃過。
「再休息一會兒。」見她睜眼,谷允臣微微一笑,動作輕柔。
他正用沾濕的布巾替她擦拭冷汗,動作是那麼地小心翼翼,彷彿她是個易碎的珍寶……驀地,心頭竄過一抹悸動,朝霧連忙閉眼,怕那抹沒來由的情緒被他發現。
娘死的早,府裡的奴婢對她也只有敬畏,她從沒嘗過這種溫柔的感覺,那感覺好特殊,雖然只是小小的舉動,但那溫暖的關懷卻濃濃地將人包圍。為什麼?他只不過是谷家的一個護衛,為什麼他能給她這種感覺?朝霧睜開眼,抓住他的衣袖阻下他的動作,直直地望進他的眸子——
在那片沉靜的幽邃中,閃耀著撼動人心的溫暖光芒,那是她不曾在任何人眼中望見的……
「怎麼了?」沒讓她突然的舉動嚇著,谷允臣溫醇的嗓音帶著慣有的笑意,被她抓著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在未曾謀面的谷允臣眼中,是否也會出現那種暖人的光芒?美眸一黯,朝霧輕合下唇,搖了搖頭,鬆開的手緩緩放下。
「我好多了,可以出發了。」她扶材站起,轉身往馬車走去。
「等等。」谷允臣開口攔阻她。「我們要棄車而行。」
「為什麼?」朝霧聞言回頭,一臉詫異。
「你沒辦法坐車。」谷允臣越過她朝馬車走去。「在這兒等我。」
她沒辦法坐車?朝霧擰眉,連忙追上。「為什麼說我沒辦法坐車?」
「為什麼?」谷允臣眼眸微瞇,回頭看她。怎麼才一恢復,她就立刻將方纔的痛苦拋諸腦後了?「你剛剛那樣子還不夠難受嗎?」
朝霧一怔,隨即不服地抗議。「我只要別看車輪就好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好好的。」
「那是因為你那時剛上車,新鮮感掩蓋了一切不適。」谷允臣解釋。「看車輪轉動只是一個引發點而已,否則為何你進到車廂休息後,還是覺得難過?」
可是夕顏還等著她去救啊,假如換成步行,還得耗費多少時日?!「我受得了的。」比起夕顏代她承受的苦,這點小小的暈眩算什麼?朝霧傲然嗤哼,轉身朝馬車走去。
突然,一隻手臂打橫伸出環住了她的腰際,她還來不及反應,雙腳已然離地,轉了一圈,他那順長的身形完全阻擋了她的視線。
「你做什麼……」朝霧怒喊,卻在接觸到他的眼神時,突然噤口。
俊傲的臉依然,卻散發著一股攝人的無形魄力,和方纔的溫柔完全兩樣。朝霧怔怔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犀冷的目光直視著她,見安靜下來,谷允臣才又轉身走向馬車。「在這裡等我。」
她怎麼這麼沒用?才被他看了一眼就啞口無言!壓制的眼神才一別開,遺忘的憤怒立刻湧上心頭。朝霧快步跟上,怒聲抗議。「你明明答應這一路上要聽我主意的!」
為什麼她不把心思用在照顧自己上頭?谷允臣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慍色。她一心只想救回妹妹,卻完全不顧己身的安危,也不權衡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馬車的搖晃,不僅是她受不了,他也不想再見到她那會讓他揪心的虛弱模樣。
強硬的手段是無用的,只有讓她再受些折磨,她才會妥協。他倏地回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她。「上車。」他簡短道,足下一點,逕自躍上馬車。
他的乾脆反倒讓她微微一怔。她還以為得經過一番爭執才得以說服,想不到他這麼守信諾!對自己的事先約法三章感到得意不已,朝霧揚起了笑,腳步輕快地走向馬車。***
很快的,自信滿滿揚言說「受得了」的人,再度被那難受的暈眩折騰得慘無血色。
憑著一股傲氣,儘管難過得五臟六腑幾乎翻了過來,朝霧依然緊緊咬牙,抵死不肯開口求他停車。最後還是谷允臣不忍見她再這麼折磨自己,主動將馬車停下。
「車裡有馬鞍和韁繩,我們明天棄車騎馬。」將她抱至車外樹下歇息,谷允臣直接宣告,堅決的語氣裡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朝霧已虛弱到只能微點螓首,隨即閉上了眼,強忍著胸口翻騰的感覺。
「你沒騎過馬,可能會覺得顛簸。不過,先試試看,假如真的不行,我再想辦法。」她可憐的模樣讓他不忍苛責,谷允臣無聲歎口氣,放柔了語調。「我會用最短的時間趕到祁山的,你放心。」
他知道她的顧慮,也顧慮著她的顧慮。感動湧上心頭,他對她的一意孤行沒有任何責備也讓她感到內疚,朝霧輕咬下唇,又輕輕點了點頭,道歉的言語在心裡纏繞,卻始終無法掙脫那股固執的傲氣衝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