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汩汩地流出那雙空洞的大眼,任由侍衛將她帶往水牢,帶向黑曜殘忍地將她遺棄的黑暗之中。
***************
陰暗的牢房下層,是用來關重大刑犯的水牢。夌嵐國盛世已久,人民安居樂業,已許久不曾出現過需要動用到水牢的刑犯,如今,卻為了一名裊裊婷婷的柔弱女子再次啟用。
水牢裡的水淹至腰際,陰濕的環境使得水溫更加冰冷。水滴濺落水面的聲響不規律,在這偌大而寂靜的空間裡聽來更形清晰,彷彿敲在犯人心頭,加重恐懼的折磨。
日光照下進這沈晦罪惡的深淵,在此,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浣姑娘……浣姑娘你在哪兒?聽到的話你回答我一聲吧!」一聲怯疑驚懼的聲音自入口處傳來,在牢內迴盪。伴隨聲音出現的,是微弱的火光,由遠而近,直走至牆邊,搖曳的燭光才映出原來黑暗的牆邊,竟有人被鐵鏈繫住。
小福子急忙涉水而過,奔至牆邊,高舉手上燭火,這一瞧,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浣姑娘,你怎麼樣?你抬頭看看小福子吧!」小福子哭叫著。那個清靈脫俗的浣姑娘怎麼會被折磨成這樣?不過才進了水牢半天吶!
被繫在鐵鏈上的殷水浣頭低垂著,散亂的發遮住了面容,看不出是清醒抑或昏迷,淡色的宮服早已泥濘不堪,還沾上些微的血跡。
牆上鐵鏈長度不夠,不能讓人坐於地面,長時間浸在水中的雙腿沒了力氣,只能放軟身子,讓細嫩的手腕承受全身的重量,任由那粗糙剛硬的鐵銬磨出一道道傷痕,血跡斑斑,讓人觸目驚心。
那哭聲彷彿遙遠,又似左近。殷水浣自半昏迷的神智慢慢睜眼,燭火讓乍見光亮的她不適地瞇起了眼。是作夢嗎?她看見小福子一臉淚水地站在她面前。
「浣姑娘,你怎麼樣?」看到她頭動了下,小福子破涕為笑,伸袖抹去淚水,上前將她散亂眼前的長髮撥開,那凍得嘴唇發青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又哭了出來。「浣姑娘,小福子幫你送飯來了。」
送飯來了?她連命都快失去了,還吃東西做什麼?殷水浣虛弱地搖頭,水牢裡冰冷的水凍得她雙腿失去了知覺,身上濕透的衣衫更是讓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浣姑娘你別這樣,多少吃一點吧!」小福子將食籃裡的饅頭遞到她唇邊,她卻別開臉去。怎麼會這樣?小福子急得淚又湧了上來。八成是皇上弄錯了,浣姑娘怎麼可能會行黥皇太后嘛!
可偏偏皇上現在處於盛怒狀態,他才提起浣姑娘的名字,就引來皇上的怒吼,眥目的模樣像是要將他當場生吞活剝。那從沒見過的表情讓他嚇傻了,連提起浣姑娘都不敢,更不可能開口幫浣姑娘求情。還好皇上沒有下令不准幫浣姑娘送東西。如今他送了食物進來,可偏偏浣姑娘又不肯吃,這該怎麼辦!
小福子緊攢著眉,他才進來沒多久就凍得快支持不住,更何況浣姑娘都被關了半天了?要是再繼續關下去,那可不得了,判決還沒下來,浣姑娘就先倒了。
「浣姑娘!」小福子氣急敗壞地叫了聲,氣她的倔強,難道真要賠上性命才甘心嗎?
小福子卻不知道,她是真的想賠上自己的性命的。
「你……走吧……」殷水浣用盡全身力氣才有辦法說出這三個字。
待在皇太后身邊,讓她少了見黑曜的機會。其實她早已釋然,早已不再執意復仇,她的心中,殺意已蕩然無存。但,她沒有機會告訴黑曜啊!
別再騙自己了!殷水浣咬著下唇,喚醒自己的自欺欺人。其實機會一直是存在的,而她放不下身段。教她如何開口,承認自己的錯?承認她的刺殺行為是荒唐可笑的?但最讓她開不了口的,是怕少了這層牽絆,她與黑曜將不再有交集。仇恨開釋,她只是一名尋常宮娥,他不會再對她另眼相看。
殷水浣唇畔浮現苦笑。是她自己傻啊!竟用這種方式來苦苦強留那一點點的與眾不同。
不論皇太后是失足落水或故意陷害,她都不怨,只要皇太后平安獲救就好,如今,她怨的只有一人——怨自己不先將心意表明,表明她已釋懷、表明她對他的感情,現在,一切都來不及,難以轉圜。
經過此事後,黑曜對她的看法該是任誰也無法改變,他親眼所見,見她推皇太后下水。自此之後,在他心中,她永遠都是刺客,一名沒有感情、用盡心機的刺客……
或許,該將這段生命拋棄,她才能得到重生的身份吧!殷水浣閉起了眼,苦澀地留下淚水。
小福子直瞪著殷水浣,看她又把頭低了下去,長髮覆面,像是阻隔她對人世的留戀。小福子感到心慌,卻又無計可施。突然,心頭閃過一絲光亮,他轉身朝外奔去,引起嘩啦啦的水聲。
找皇太后!皇太后一定知道浣姑娘不是刺客的,而且她疼浣姑娘,一定會救浣姑娘一命!
***************
「福公公,你不能隨便亂闖的啊!」清瞿宮中,一陣吵雜,阻擋聲與呼喝聲交織一片。
「人命關天吶!求求你行行好,幫我通報一下吧!」小福子站在寢宮外,對守在門口的宮僕懇求著,濕透的衣袍貼緊雙腿引來陣陣寒顫,他卻像沒感覺似的,只顧著拜託。
「皇太后下午才落入池中,需要靜養的,你有什麼要緊事明兒個再說吧!」宮僕拒絕,揮手示意他離去。
「不成啊!」明兒個?浣姑娘要是再繼續關下去,別說明天了,怕今晚一條小命就這麼掛了!「我給你跪下磕頭吧,求求你!」小福子雙腿一屈,立刻跪了下來,不住磕頭發出咚咚的聲響。
「福公公你別這樣啊!」那名宮僕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攙扶。「你求我也沒用啊,這不是小人可以作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