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丞相言重了,貴國的謙讓,臣下必會轉告敝國國主。」使者躬身接過,朝上座的閻聿一跪,然後退回了席次。
「各位,請盡興啊!」周青彥雙拳一撫,立刻有歌伶舞孃由大堂兩側進入,開始翩翩起舞,同青彥亦同時悄悄退下,原本沈滯的氣氛才又開始活絡。
對於這一切,閻聿只是不發一語,軌起了玉紏,將對自己失控的怒氣,混和了酒液嚥下咽喉。
她又惹他生氣了……裴珞看著他,黛眉因憂慮而輕顰。此時,一隻小手輕扯著她的衣袖,裴珞惻頭望夫,看到一臉期待的閻舲純用嘴形無聲地問她。「我可以跟呈兄說話嗎?」
方纔皇上見到她身後的舲純,並沒有說什麼。裴珞暗忖,即使皇上如此冷淡,對自己的皇妹還是有所不同,才會默許舲純出席宴會。在他心情不佳的此時,看到可愛的皇妹,應該會讓他心情好轉些。她點點頭,用鼓勵的眼神示意她上前。
「皇兄,我是舲純。」閻舲純撫平了衣上的縐折,緊張地絞緊小手,走到閻聿身後,怯怯一福。低垂的小臉充滿期待。
閻聿聞聲轉身,看著這個容顏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女童,目光淡然。「舲純?」
「是的。」聽到皇兄喊出她的名字,閻舲純露出燦爛的笑容。「舲純一直期待能見到皇兄。」
「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你的存在。」閻聿嗤笑,將視線調回,方才餘存的怒氣讓他把話更說得冷冽。「如果要玩兄妹相認那一套,我沒興趣。」
滿臉的笑顏凍結,閻舲純僵在原地,腦中被他無情的話語震得嗡嗡作響。這就是她一心想見的皇兄嗎?這就是她一直在腦海中幻想會陪她玩、會教她讀書的皇兄嗎?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甚至不願有她的存在。
一旁的裴珞聞言刷白了臉。他的話會對舲純造成多大的傷害?!看到閻舲純咬著下唇,不知所措的模樣,末曾有過的憤怒感焚然而升。
「她只是個渴望親情的小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裴珞將閻舲純拉到身後,對著閻聿低嚷。
「孩子並沒有拒絕傷害的權利,不是每個孩子都可以擁有親情。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經歷了什麼?被父皇遺棄,被他人欺凌,誰來給我親情?」望著裴珞那雙由憤怒轉為哀憐的眸子,閻聿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臉色瞬間沈凝,身子一躍,頓時出了大堂。
在場的賓客與朝臣們離主座都有一段距離,沒有人聽到在上座的皇上和皇后說了什麼話,只是覺得眼前一晃,等他們意識到那是皇上離去的身影時,根本來不及跪伏恭送,皇上已消失無蹤。
霎時間,滿場的歡愉氣氛頓時再次沈凝,眾人的視線紛紛投向被遺留在主座的皇后及公主兩人。
裴珞無視於眾人詫異的眼光,手攢緊了衣角,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儘管閻聿那雙黑眸佈滿了冷寒,她依然看見了那一閃而過的傷痛。他在獨先國二十年間,受的是怎麼樣的苦楚?
「都是我不好,我惹怒了皇兄……」閻舲純蹲了下來,不住嚶嚶哭泣。
舲純的啜泣聲將裴珞的心神拉回,意識到她們倆是目前的焦點,裴珞立刻將她帶到屏風之後,攬她入懷,柔聲勸哄。「不是你的錯,別怪自己。」
「皇嫂,我之前對你說的話全是騙你的,皇兄根本就不知道我,更不會為了陪我而沒時間理你,這些全都是我自己在癡心妄想。」期待越高、失望越深,閻舲純第一次體會到了這層道理。
「我是個壞小孩,難怪皇兄不要我這個皇妺,翠玉和雀喜也都罵我,而我都一直欺負你,你也別理我好了!」小手一推,瘦小的身形穿過僕役往來的走道,往外奔去。
「舲純!」裴珞低喊一聲,立刻提起裙擺,追隨而去。
坐得最近的周青彥,將一切經過盡收眼底,他悄悄地搖頭歎息。這一切怪得了誰?
怪當初身為弱國,只能任人宰割?怪先皇心狠,將獨子送到獨先國來換取百姓的安寧?
還是怪受盡折磨的皇上不該懷有無情的心?
周青彥站起,走到階前,再次扛起圓場的職責,說些結束宴會的場面話。原本怔坐著的賓客們才又開始恢復交談,紛紛互揖告辭離去。
看著魚貫走出的賓客,同青彥心中默禱,希望至此之後,士軒將盛世不衰,永遠不會再有須將王儲送至他國的一日。
第七章
皎潔的月牙在浮雲中半遮半掩,朦朧的月光在石道撤下了淡淡的光輝,猶如瀰漫著一層銀霧,四週一片寧默,偶爾間或著夜鳥的清啼,反而映襯出更深澈的靜謐。
裴珞握緊了手,深怕獨處於幽靜小道上的自己,會因受不了恐懼而轉身奔向來路,突然徑旁林中有飛鳥竄出,將她嚇退了數步。鎮定點,鎮定。裴珞不停地深呼吸,努力安撫狂跳的心,她不能就此退縮。
方纔舲純奔出大廳,她雖然立刻追去,卻還是追不上舲純的腳步,直追到舲純的寢宮,緊鎖的房門讓她不得其門而入。任由她好說歹說,舲純就是不開門,她也只能在翠玉的勸說下暫時離去,希望明天舲純心裡會好過些。
走到了閻舲純的寢宮外,裴珞的腳步停了下來。一條往幽暗林徑深去的小道,是通往那片禁地的方向。宴會中途皇上匆匆離席,是到那裡去了嗎?轉念間,當她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舉步往深暗的小道上走去。
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衝動?來到那扇總是緊閉著的門扉前,裴珞撫心自問。只是內心有個念頭在吶喊,吶喊著要見他,所以她來到了這裡;違背了禮教,在深夜中,獨自一人來到了這裡。
她鼓起勇氣,輕輕推開門扉,過了良久,適應黑暗的眸光才能勉強辨物。屋內陳設和上次所見相同,被她扯下的床幔還凌亂地置於榻上……裴珞羞紅了臉,強迫自己將視線別開。環顧了一圈,屋內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