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她好氣憤。她與廣叔之間的秘密,廣之驥不知情,可別人也不該挑撥。「你確定你外婆所說是事實?」
她要怎麼告訴他,事實不是他一廂情願所相信的?
的確,廣叔對姐姐的照顧足以讓任何不知內情的人誤解,尹絲蕾也曾為此疑惑許久。直到廣叔憋不住秘密,在絲涓移植手術之前,才私下吐露予絲蕾知悉,絲蕾於是知道實情,解開廣叔格外照顧她們姐妹的疑惑。
除了廣叔之外,沒有人知道尹絲蕾心底保留著這樣的秘密——廣叔會對絲涓格外照顧,是因為……讓絲涓失去雙眼的,正是廣叔的妻子。那場車禍的肇事者遲遲沒有抓到,那個人,就是畏罪逃逸的廣夫人。
獲得事實真相後,尹絲蕾曾一度掙扎。後來她未去追究,是認為已經沒有意義與必要。
既已事隔多時,警察一直沒有抓出車禍肇事者,絲涓也慢慢接受失明的打擊;而廣叔基於對妻子的愛護,以及對她們姐妹的歉疚,在生活上給予她們話多幫忙。
更隨著廣夫人生病,以及廣叔捐出了她的眼角膜給絲涓,尹絲蕾決心不追究、也永不對任何人說出這件事,包括絲涓。
她寧可……絲涓獲得光明之後的生命,是懷著愛與感恩過一生,也不願意她心中帶著傷痛與仇恨。而廣叔這份贖罪的心……尹絲蕾也願將之當作一份恩情,永遠珍惜。
「不管我外婆說的是不是事實!」廣之驥極怒、極恨,他無法理性看待。
「我所看到的,是我媽的莫大恐懼與日漸憔悴,我看到她為此歇斯底里、求他不要繼續見『那女人』可他一意孤行!連我媽過世之後,他都要讓她帶著殘缺往生、把她的眼角膜送給那女人!」他憤吼、眼中怒火燒熾。
「驥……」尹絲蕾雙眸蒙上淚霧。他的恨、他的憤怒,讓她無助。
廣之驥所提,廣夫人的不安與害怕,尹絲蕾都能理解。廣夫人怕廣叔接近、照顧絲涓,因為廣夫人逃避了刑責,心中有莫大的罪惡感,她害怕讓她們姐妹發現她正是肇事元兇。
廣之驥逼近她的眼,以好悲痛、好怨恨的眼睛瞪視她。
「我母親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並沒有簽下捐贈意願書,那老頭卻在她往生時馬上說服我外婆,一起簽下家屬同意書,當時我人在歐洲來不及趕回來,他不顧我反對,就這樣摘除了我母親的眼角膜!」
愈說,他就愈痛!
尹絲蕾讓他吼得無法言語,她看著他,拚命思考這一切。
捐贈器官必須具有兩位親屬之書面同意,所以廣叔說服了廣夫人的母親?
那麼,他搬弄是非的外婆,可能在廣叔妻子病逝時,獲知事實真相?廣叔告訴她了吧?否則她怎會首肯,將女兒的器官捐出?但她卻未在造成廣之驥誤解之後,澄清真相,讓廣之驥至今仍懷著仇恨。
「伯母她……不願意?是嗎?」尹絲蕾悄聲問他。
她知道這不容易。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無非希望人往生之後能保有完整的軀體,而捐贈器官者的家屬,必也不願往生的親屬遺體再受痛苦。
「即使她願意,我也不可能答應!」廣之驥對她咆哮!
雖然他也贊同逝去的生命,可以因為捐贈而在別人身上得到重生,但那受贈者該死的不能是父親的情婦!
「我不知道……」她縮著身子,艱澀地開口。「不知道伯母她……還有你,不願意捐出眼角膜,如果早知道這樣,我們是不敢接受的……」
「你們是不該接受!」廣之驥憤憤回答。「尹絲涓憑什麼從我家人身上佔盡好處?憑什麼活得這麼自在?」
「你不能這樣說我姐姐!」尹絲蕾衝動地低吼一句,她覺得這樣對姐姐太不公平!
「哼!」他抽氣冷笑。「那要怎麼說?她比那老頭還可惡!」
尹絲蕾望著他那合著深仇大恨般的神情,驀地沉默了。
她不知道會這樣,只知道,廣叔……多麼維護他的妻子哪!
他代她贖罪、他扛下她的過失,他藏起這樣的秘密,即便是自己的兒子都不曾透露。他是多麼愛他的妻子,廣之驥怎能對廣叔有這樣天大的誤解與殘酷的指控?
命運,如此捉弄人。讓她們姐妹與廣家糾葛在一起,卻又有著如此難以解釋的曲折誤解。
她無法恨廣叔,錯的是他的妻子,但畢竟他妻子在身後也延續了絲涓的光明。
她亦無法間接恨廣之驥,至於無辜的姐姐……尹絲蕾認為,長抱感恩的人,會比較快樂,永遠瞞著她,總比讓她知道事實好。
但她……如何讓廣之驥知曉,他掛念著的、摯愛的母親,其實曾是讓姐姐受到傷害的肇事人?
她豈忍心坦露真相、令他傷心,他的母親對兒子隱藏了這秘密,尹絲蕾該揭穿一個往生者與廣之驥年邁的外婆,所造成的誤會嗎?
但是,她們姐妹何其無辜?為何要蒙受這樣的指控與傷害?輾轉的思緒紛亂無比,她苦澀望他。「那……跟我在一起是預謀?」
他誤解、他仇視憤慨,也連她一同恨著嗎?
「……」廣之驥沒有回答。愛上她,未曾預謀;但執拗高傲如他,不願低下姿態跟她解釋。
他只是初步在瞭解尹絲涓,還遲疑著未決定他的報復方式。
當然他承認自己對尹絲涓營造出愛情的誤導,只是……他愈是觀察尹絲涓,便愈迷惑,她的單純,不像他以為的刻意假裝、不像他以為的那種蛇蠍女性。
廣之驥感到混淆、感到迷惑。無數次陷入苦苦拉鋸,恨著,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見他默認,尹絲蕾鼻間泛上酸嗆。
「這樣太卑鄙。」除了痛心之外,她好無奈、好無奈。「抓著女人的弱點當作報復工具?因為女人都難過情關,是嗎?你好可怕……」
既然仇恨蒙蔽了他的眼,那何必給她溫柔?是他付出的一種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