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想她就愈氣,然後又開始無助地掉起眼淚。
靳行雲沒有出聲安慰。
因為他不但心煩,還必須因為背上的負擔而多保留一些體力,他只是踏著重而堅定的腳步,沉默地往那處燈光走去。
而樂悠悠就這麼沿路啜泣,直到意識模糊、疲憊得沒有餘力哭泣,然後在他背上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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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鄉間的小車站。
「自己可以回到學校吧?」
靳行雲將方纔買的退燒藥遞至她手心。
終於在靳行雲的堅持下,他們找到市區道路,並且搭了便車到達車站。落難的兩人,總算終結了這趟要命的荒野之行。
他的營區已近,預備搭乘末班巴士回去,而樂悠悠的學校還要跨越兩個鄉鎮,所以將她送來火車站。
「嗯。」樂悠悠接下他買的退燒藥,輕輕點頭。「再見。」
她從他手上接過自己的行李,並輕聲道別。在他背上不曉得睡了多久,現。在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一場驚嚇的遭遇終於結『束,她現在只想快點.搭上車子,回到學校。
「不要再見。」靳行雲莞爾地開了玩笑。「我可是怕了你,不要再有機會被你連累。」
「你……」樂悠悠癟嘴,笑得有些難堪。
她無法表現對他的感激與抱歉,而且她知道自己肯定對他起了好感,雖然兩人才共度這些時間,但她有一點點……喜歡這個人。
「去吧,火車來了。」看著停靠的火車,靳行雲努了努下巴示意。
這趟路程,也算驚險奇遇了,讓一個陌生的丫頭陷害,還要承受逾假歸營的代價,而且這會兒,他腿上的傷口抽痛了起來,方才幫她買了退燒藥,卻疏忽自己的傷口也該敷藥處理。
唉,無妄之災。看在她年紀小,罷了!他也不想苛責,願她順利回到學校。
「嗯。」輕輕點了頭,悠悠咬著下唇,望他一眼後,轉身走向火車。
這時,他喚了聲:「等一下。」
「嗯?」她迅速回眸,疑惑望著他。
靳行雲取下繞於頸上的圍巾,對她說道:「愈晚愈冷了,感冒可別更嚴重了,這給你。」
他將圍巾繞上她的頸子,樂悠悠原本因發燒而紅潤的臉蛋,更熱更紅了。她無言地接受他的善意關懷,心中感動無法形容。
「快上車。」靳行雲只是純粹當她是個小妹妹,拍拍她的臉頰與她道別。
心跳加速、一臉羞窘的悠悠,匆忙跑步往火車而去,這時又想起她尚未跟他道謝——她頓住腳步回眸。
「我……」她張著小嘴,吞吞吐吐,但靳行雲朝她揮手,催促她上車。
她於是在遲疑地吞下話之後,提步跑上車廂。
上了車,她在車窗邊望著他。
他也望著她,並且淺淺笑著。他的雙手插在褲袋中,悠悠覺得他站立在燈下望著她的目光好溫柔。
他真善良寬弘、他的人真好!悠悠這麼想著。
車子開動,兩人的身影隨之拉遠,凝視也慢慢失去交集。
樂悠悠這才想起,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情急又心慌,但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她視線……
這是屬於十年前,樂悠悠歉疚、心跳的記憶。此後,她時常憶及那溫柔送行的目光,與那個冬季裡,溫暖著她的圍巾。
會將他記得這麼牢的另一原因——就在她那次落難,同一天、差不多的時間,她搭上飛機的父母發生意外,雙雙罹難。
這是蒼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讓她失了父母,卻在遇難之際;安排了貴人救她那麼一次。
悲傷之餘,她格外容易想起他。
恨著老天無情的同時,她卻又覺得老天其實有情;讓她生命中的災難日,出現那麼一個給予她幫助與溫情依靠的男子。
他的肩膀、他的手,還有那黑糖饅頭的滋味,一直留在她心底……
※ ※ ※ ※ ※ ※ ※ ※ ※
自由旅店的咖啡屋中——
樂悠悠面前的桌上,是靳行雲為她奉上的一杯愛爾蘭咖啡。
她從未喝過愛爾蘭咖啡,接受了他的這杯推薦,還沒嘗盡整杯滋味,就已經愛上它的調調。
除了面對面對談的兩人,咖啡屋裡惟有昏黃溫馨的燈光,與低低淺淺迴盪在四邊的音符。
聆聽他說話之際,悠悠又端起愛爾蘭咖啡啜飲一小口。
加了威士忌的咖啡,滋味很特別。
品嚐過程裡,中段酒香濃烈,後段風味調和,而且,它的餘韻無窮,會在體內發散暖意、在鼻腔留下濃醇的香氣。
「嗯……」喝光杯底殘留的咖啡,樂悠悠忍不住滿足一歎。
她的舌根泛著甘苦的滋味,如一種滄桑的心情、如憂鬱的心事。
靳行雲興味凝視她臉龐泛上的淺淺笑容,不得不出聲提醒。「小心,咖啡喝多也會醉。」她似乎很喜愛這杯愛爾蘭咖啡?
「呵,謝謝好心的你。」這是一語雙關、雙重感謝。樂悠悠一笑,那笑容揉合著一絲靦腆與不經意的自然嫵媚。
「那時,忘了跟你道謝,也忘了問你的名字。」
方纔的一番長敘,兩人找回那時的共同回憶。
「樂悠悠小妹妹。」他喚得順口。「現在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
對這樣的緣分,靳行雲很愉悅的面對。緣分是種奇妙的東西,一面之緣竟能在十年後再見。
當年小丫頭的一句「再見」,還真的實現了。
「喂,靳行雲大叔,我早就不是小妹妹了。」樂,悠悠聞言笑著反駁,神情展現出少有的俏皮。
相視而笑之後,他炯亮的眼眸凝視著她——這算是半個陌生人的女子。他覺得看到一個女孩蛻變成熟的心情與感覺非常特殊。
「你變了不少。」他其實記不清十年前的那張稚嫩面孔,他指的改變,是神韻的不同。「果然女大十八變。」
他讚歎,當時的黃毛丫頭,已蛻變為清麗而成熟的女人。
「有嗎?」
樂悠悠撫著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羽睫無措地亂眨一陣。
兩人對話,好似失散多年的好友相逢一般,但好笑的是,兩人不過是因為那次的驚險事件,擁有那一面之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