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近在診所附近的餐廳找了位子、點好了餐。
「趙晴,我……」高仁傑看著她的眼睛,只想盡快把事情說清楚。
「先吃飯好嗎?我餓了。」
她拿起侍者送來的濃湯,灑了胡椒,慢慢地喝。
他洩氣地垂下肩,湯匙在瓷碗裡攪動著。在她的行事歷裡,吃飯向來是最後一項排名……
「關於我的家庭……」高仁傑一見侍者收走湯盤,馬上又坐直身子。
「你不用跟我解釋,那會讓我消化不良。」
趙晴向後靠在座位上,隔著桌子的距離看他。他的五官其實長得端正有型,眉眼鼻唇全都屬於好看的那一種。這樣的五官配上他的斯文書卷氣質,該是魅力難掩的那種讀書人。
然則,他的外貌卻缺乏強烈的個人色彩,如同他不慍不火的個性。
她知道他的——內心傳統的濫好人一個。或許,當初被他感動的原因也在於這一點。不過,昏了頭的她只陶醉在他關心的舉動中,壓根兒忘了自己本身就是個反傳統的叛逆者。
「你在生氣嗎?」自從離開診所後,她就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對!」把分手理由移轉到他的家庭話題上,比較不傷人吧!
她的雙手平擺在餐桌上,完全一副談判的姿態。
「為什麼生氣?」他不安地問道。
「為什麼生氣?你醫學院怎麼念畢業的?都幾歲了還被個毛頭小子吃得死死的。」她忍不住開口罵人。
「原來你在關心我啊。」高仁傑釋懷地笑了出來,他還以為她會因為他的家庭而對他卻步哩。
「我想揍你!」沒想到他居然笑了起來,趙晴不客氣地低吼出聲,揮手讓傳者把一份先來的海鮮焗烤飯放到他面前。
「你先吃,你不是餓了嗎?」他把香味四溢的餐盤又推回她面前。
「我氣飽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就算感情路上無緣,她也不容許他被人欺負。「你對他犧牲奉獻幹麼?沒有人會感激你,愛之適足以害之!給他魚吃,不如教他如何釣魚,你不懂嗎?」
「我懂。」他慚愧地看著她,懊惱自己在家人面前就是撂不下狠話。
「喂,我在教訓你的家人耶,你好歹發點脾氣反駁我。」她翻了個白眼,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如果有人敢犯到她媽媽頭上,她肯定讓對方吃不完兜著走。
「我於麼反駁你?早該有人教訓義傑了。」他實話實說,覺得自己在她面前總是要矮一截的。
「那你怎麼不教訓他?」
「我這種脾氣就算去教訓小學生,他們也不會怕我的。我不夠凶、又沒有什麼威嚴。」脾氣溫和向來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
「於麼要讓小孩子怕你?你的某些特質會讓他們打從心底服氣的。一個愛學生的老師比一個用嚴刑掌控學生的老師好上太多倍。」趙晴不以為然地反駁他的話,在侍者送來第二份焗烤飯時,與他一起開始用餐。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他激動地拉住她的手。
他從不覺得自己溫吞的個性有何錯誤,人人有不同的脾性,這很正常啊。可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希望他改,只有她能夠體諒他的心。
趙晴放下叉子,無奈地摀住額頭,對他「天真」的表情完全沒轍。三十多歲的男人了……
她第一次發現「分手」是句那麼難以開口的話。
「明天開始,我們倆還是少見面好了。」她一說完,立刻就後悔了。
該死!她不是要快刀斬亂麻的嗎?說話幹麼那麼客氣?
「為什麼?」高仁傑的手指緊緊接住她的,手心緊張地冒汗。
「你晚上看完診還趕著到我辦公室陪我,天天熬夜和我混到十一、二點,你不累我都累垮了。」她佯裝不耐煩地推開他的手,叉起食物入口。
「我不累,但是如果你累的話,我們可以改變……」他連忙保證。
「反正……我不想你兩頭忙。」
趙晴形同嚼蠟地吃著焗烤飯,口氣漠然得像在交代公事。
高仁傑看著她,俊雅的五官瞬間蒙上一層苦澀。
她毫無表情的臉,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他的心中。寧願她勃然大怒、寧願她刻薄相向,也勝過這樣的不聞不問。
「你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對嗎?」他輕聲問道。
趙晴臉色微變,不置可否地低頭用餐。
「鈴——鈴——」
高仁傑神情慘淡地接起手機。「喂。」
趙晴沒有聽他說了什麼,因為她正忙著保持著手上、嘴裡的規律動作,不願讓自己有心軟的機會。
高仁傑掛斷電話,看見的是她機械化的吃飯動作——送飯入口,咀嚼三下、重新叉起食物……
她又何必要強作鎮定呢?如果她當真不在乎他的話……
「我爸爸想見你。」他低聲說道,視線不曾稍離。
「我沒必要見他——不論是現在或以後。」趙晴昂起下顎,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告訴過你我對婚姻的看法,和你交往是我判斷錯誤。」
「人是會改變的。」
「你被你的爸爸、弟弟欺壓了這麼久,你改變了嗎?」她脫口說道。
高仁傑瑟縮了一下身子,就連嘴角的苦笑都無法再掛上。他忘了她言語的殺傷力驚人哪!
「抱歉。」趙晴的手在桌下掐住自己的大腿。
他搖搖頭,雙手握住水杯,卻感覺不到冰水的溫度。
他如同是風雨中趕路的孤單旅人,手中僅有一招搖搖欲墜的破傘,前方的路泥濘不堪、方向不明。可他知道不遠處「或許」有屋舍可以避風擋雨,他總還是要前進……
「我爸爸剛才打電話來幫我安排相親,我推掉了。」他嘗試著跨出一步。
「你該去的。」她用理智的大刀砍斷他的去路。
「為什麼要這麼冷酷無情?」他失控地低吼出聲,手中的水杯因為動作過於劇烈而翻倒。
趙晴馬上抓了餐巾紙覆住大片水漬。
「你……」
他一把扯住她的手掌,將她整個人往他拉近,直到她的大半個身體全倚上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