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是自己多作聯想。
「小姐可喜歡?」
將她羞澀的模樣盡收眼底,沐祺瑛這個惹她臉紅的主嫌犯,依舊不動聲色將吹乾的畫紙輕輕舉起,一臉平靜徵求著她的意見。
紀蕪晴暗自調節過快的氣息,視線才又落在他手中的畫上。
並非專門品畫之人,她也瞧得出眼前流暢筆法輕重得宜,有豪放、有細膩,傳神且動人的仕女圖,堪稱畫中傑作極品,必為收藏家眼中令人驚喜的瑰寶。否認此畫出自名師之手,恐怕還沒有人相信呢!
現在,她終於明白爹爹為何拒絕她換夫子的要求,執意將他留在府中。
爹爹向來最欣賞能人異士,對琴棋書畫方面有所專精的人更為賞識,哪捨得趕走像他這般才氣縱橫的人。
相處這些日子下來,雖然覺得他的性情難以捉摸,卻也不能否認他的確有讓爹爹賞識的理由。
瞧他讓爹爹喜歡到她這寶貝獨女說的話都少了份量。
「若畫得不好,小姐儘管賜教。」
「你這麼說,當真覺得你畫得不好?」被拉回飛遠的思緒,紀蕪晴抬起臉望著他,口氣充滿懷疑。
一幅畫,要驚艷多少人才算好?
幾近完美、無可挑剔的作品,誰能昧著良心說不好呢?
「這畫好是不好,我自然心底明白,只是……」在她等待的眼神中,沐祺瑛淡淡聳肩道:「各人觀感不同,我總不能替小姐決定喜好。」
非自誇,自信已滿載其中。
紀蕪晴忍不住衝口而出:「你這『只是』,有太多的『存心』,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侮辱人。」
說到底,他根本是想考驗她是否能看懂一幅畫的好壞。總覺得他畫裡帶著有心的調侃,紀蕪晴當場覺得受辱而不高興。
如果她笨些,聽不出他的意思也就罷了。
跟爹爹同樣欣賞能人異士,看在他能畫一手好畫,竟然將她神韻畫得如此維妙維肖的份上,她實在不想和他計較太多。
能開開眼界,她其實是滿心歡喜。
「小姐此話折煞小的,不過是個奴才,豈敢冒犯千金之軀。」沐祺瑛拱揖陪禮,劃清主子與奴才之間距離的意思明顯。
他的表現完全不同於畫上大膽的題字。
紀蕪晴微微皺了眉頭,想說什麼還是隱忍了下來,轉移話題問道:「爹爹要你繪金童玉女獻桃為我娘祝壽,怎麼不見祝壽詞,且只有玉女卻無金童?」
別說金童和祝壽詞了,她連壽桃都沒瞧見。
整張畫紙,除了李白的「清平調」便只有她的身影容貌。雖然畫得絕妙,可無論怎麼瞧,都不是她爹爹要求的祝壽圖。
爹爹那天所形容的構圖,她還一清二楚記在腦海裡。
「老爺要的圖,我還沒畫。」沐祺瑛滿不在乎道,一點也沒緊張。區區一張金童玉女的祝壽圖,難道他真會費上幾日工夫?
不用說,他覺得紀府老爺太過大材小用,以至於畫興不高。
畫祝壽圖急什麼,三兩下工夫便可解決的東西。
「那這是?」紀蕪晴不由得睇著他手中剛完成的作品。
「久未作圖,潤潤筆而已。」
沐祺瑛將畫放回桌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言下之意,不過是在畫祝壽圖之前,先畫她一張畫像練練筆法。
「那我爹要的祝壽圖呢?」乖乖讓他畫了好幾天,結果他不過是在那兒「潤筆」?娘的壽誕再過沒幾日就到了,他花了好幾日時間,竟不是畫爹爹要求的祝壽圖?紀蕪晴確實驚訝,只怕他趕不上娘的壽辰。
若趕不上,可想見期待不已的爹爹會多麼不悅!
萬一到時候爹爹惱羞成怒,二話不說把他趕出紀府去,那不是糟了……等等,若是他被趕出紀府,不是正好如她所願,幹嘛替他擔心?奇怪的是,心底像是糾結了一團解不開的線,怎麼樣都教她不舒坦。
「還沒畫,小姐不是很清楚嗎?」他一副不知死活的無辜模樣。
「我當然知道你還沒畫,是問你知不知道我娘壽誕近了,時間已所剩無幾,怎麼還有心情潤了那麼多天的筆?」紀蕪晴秀眉斂起,幾乎在替他著急。
畫這幅畫就已經花了他數日時間,按照他的速度,那幅金童玉女獻桃的祝壽圖怎麼趕得出來?
瞧他神態悠哉游哉,真不知道交不出畫來,大難恐將臨頭嗎?
「別擔心,真畫不出來,我也會向老爺察明是我自己的錯,絕不會把責任推給小姐、拖累小姐。」異樣眸光一閃而過,沐祺瑛仍是一派淡然。
果然,完全不知事態的嚴重。
「你以為這錯,能隨隨便便處罰了就算?」被他粗線條的模樣一惱,紀蕪晴真懷疑他是否企圖讓爹爹趕出去,以便連贖身的銀兩也不必花。
真打那個主意,她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不知道沐祺瑛費了多少心思才混進紀府大宅,想趕他走可沒那麼容易,紀蕪晴對無端生起的猜測愈想愈真,因而起了疑心。
那疑心……讓她沒來由的覺得心口好悶。
「小姐,你是在替我擔心,還是另有猜疑?」沐祺瑛看穿她的心事般失笑。看得出來她有些替他緊張,卻也看得出來她似有懷疑。
懂得替他緊張的部分,他當是一個甜頭,笑納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替你擔心?」未及深想,她已尷尬地否認。
「那小姐就是猜疑我,認為我是故意這麼做,肯定有其他打算少?」沐祺瑛突地眸光一凜,話說得含蓄卻刺人。
把念頭都寫在粉俏的臉上,她不怕傷了他「幼小心靈」?
「那倒也不是。」被他的眼神駭著,她硬生生的往後退了一步。
有時她真不明白,爹爹說他是家道中落的落魄文人,看在他滿腹經綸的份上才收留進紀府,甚至優聘為宅子裡的教書先生。明明長年屈於人下,為何他總有種落魄人不該有的自信風采,似乎比起她這千金小姐有更多的傲氣。爹爹說他曾為僕役,因為主子潦倒才重新尋找落腳處,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