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她已察覺他的臉色有異。
「兄妹相稱?」
竟說要當兄妹呵!
利眸驟然寒凜,沐祺瑛的心似被猛力捶疼了。
哈!誰希罕跟她做兄妹?如果他費了大把心神混進紀府,只為了跟她大小姐成為親愛的兄妹,他不懷疑自己有病都不行。
「你不願意?」難道他覺得成為爹爹的義子很委屈?
紀蕪晴不明白他為何未有喜色反有怒氣,像是受到什麼天大的侮辱,抑或是打擊?哪個家僕求得來如此榮寵,為何他竟一副不希罕的模樣?
就算他沒說,她也從他的眼裡看出了端倪。
「老爺和小姐如此抬愛,豈有不同意之理。」吸了口氣,沐祺瑛不由得冷冷自諷,聲音已有些賭氣的成分在。
為了一表心意,剛剛用「圈兒詞」暗示,想來有多諷刺!
沐祺瑛煩躁地走到敞開的窗邊,凝望著房外臨水而築的水榭,轉移自己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渴望能離她遠一點好安撫鬱結的心情。
雖然背對著紀蕪晴,他也能感覺到她始終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
不懂他的表白,也該試著去猜想吧!他忍不住低吟:「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聲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附註七)紀蕪晴,名不虛傳般無情。
不懂他的用情,她才會如此無心。
「你說什麼?」聽他似乎在低吟些什麼,她奇怪地問。
「沒什麼。」沐棋瑛搖頭。
又怎能說出口?是他自作多情的感歎罷了。
「如果你不願意,也沒有人勉強你。」稍稍看他一眼,紀蕪晴忍不住地道:「若是你不願意,我要爹爹打消這主意便是了。」
只是個主意,毋需為難。人各有志,或許他並無長久居留紀府的打算。
如同爹爹的顧慮,想他一身才華洋溢,贖了身必定不難再找容身處。明白爹爹的用心,可她亦明白愛才之心雖有之,亦不該強留無心之人。曾費盡心思想趕他出府,現在怕是想留也留不住,想來是有幾分諷刺。
一想到他不願意留下來,她的心裡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承蒙小姐和老爺厚愛,我怎麼可能有一丁點的不願意?」回過頭,沐祺瑛已藏起受到打擊的心情,虛假地道:「普天之下,能有多少失意人有此際遇、得此厚愛,不知感恩豈不遭天譴?我只是無法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運道。」
藏起了心中不悅,他的語氣卻變得有些冷淡。
「真心這麼想?」
望著他沒表情的俊容,紀蕪晴忍不住想確定。
「是真心。」
沐祺瑛隨口應道,不再正視於她。
哈,氣都氣死了,真心的才有鬼!
附註六:出自圈兒詞 梁紹壬
附註七:出自蝶戀花 蘇軾
☆ ☆ ☆
紀蕪晴領著沐祺瑛去見爹爹,半途卻突然止住一雙往前的蓮足。
「小綠,你先去廳上向爹爹通報,說我們一會兒過去。」為了好說話,她隨便找個借口遣走隨身的丫鬟,懂事的丫鬟也立即先走一步。
「小姐,怎麼了?」
別說小綠,沐祺瑛也看得出來她有話想說。
「有心答應我爹的要求,為何還喊我小姐?」輕輕瞥他一眼,紀蕪晴兀自走出長廊,往園中臨水而築的水榭走去,沿著人工池子邊往前走。
春天的風光明媚而動人,不多賞幾眼是浪費了。
怕家僕撞見他們談話,所以她特意挑小徑走。
紀府力行簡樸,並未在院景上大施工程,自然的風格倒也宜人。
一排青綠色水榭水影飄飄,望去便已風情十足。
池裡水鴨優遊,則是另一番閒情。
「仍是尚未成定局的事,總不好對小姐唐突。」跟在她身後,望著她窈窕纖細的背影,對沐祺瑛來說也是挺享受的美景。
「我都提了,還能收回嗎?」她驀然回首。
總之,她就是覺得他不想接受,非得在見爹爹之前問清楚不可。
一旦應允爹爹,他想改變心意可沒那麼容易。
「看來,你是覺得我不想接受,所以非問清楚我的心意不可?」
沐祺瑛的眼神和態度說變就變,一轉眼便輕佻起來,連小姐也不喊了。「賈少瑛」成為她的義兄,唯一的好處便是可以明目張膽欺負她。
只是,他本來想等扶正身份再說。
既然她等不及也就罷了。
「呃,不是嗎?」
紀蕪晴有些傻眼,對他的善變未能馬上適應。
「怎麼你就看不出來,不但能擺脫奴籍,還能一躍成為紀府的少爺,我誠惶誠恐的心是高興得不得了,只怕得罪了大小姐便被打回冷宮裡,所以在身份確定之前,行事說話不得不小心為上嗎?」沐祺瑛訕笑。
「你胡扯些什麼?」紀蕪晴嗤道,未把他的話當真。
真是誠惶誠恐,又怎會在此刻拆自己的台?
提起要他做爹爹義子這檔子事以來,他始終就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不明白他究竟為何生氣,可他想氣她的意圖太明顯了。對他來說,紀府家僕人人羨慕的事,到底是哪裡不合他的意?她是真的不明白。
真的不願意,別接受就好,何必這副想氣死人的態度。
不想接受又不拒絕,他真是莫名其妙。
「我哪句話像在胡扯?」沐祺瑛扯出一笑,緩緩朝她欺近一步。若不是因為她無知無感,對她剖心都來不及了,他怎會有心情胡說八道?
「每一句都是!」紀蕪晴白他一眼,開始覺得不悅。
難不成,他是瞧她不順眼,所以不願意跟她成為兄妹?前思後想,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得到一個最有可能的結論。
說不定他根本是小人,還在記恨她和小綠交換身份,一心想整他的事。
發現真相以後,他表面上並未動怒,對她卻異常冷淡不是嗎?
說不定.他還等著她道歉呢!書念多了,夫子們總有些古怪脾氣,她只怕他也有如糞坑石頭又臭又硬的固執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