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想起捧在手心寵著的寶貝獨生女,紀老爺又興匆匆提出另一個要求。
在他心中,不作第二人想,沒人比女兒更適合玉女的形象。
以女兒為玉女作圖,夫人見了一定更開心,正是最上選的祝壽之禮。
「並無不妥,只是不知小姐是否同意。」
「放心,蕪晴那方面由我去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興奮不已的紀老爺,完全沒注意到沐祺瑛眼中一閃而過的詭譎眸光,逕自拍拍他的肩膀笑得開心。
想到夫人驚喜的模樣,紀老爺自然期待得很。
☆ ☆ ☆
學堂裡,氣氛有些冷寂。
可能紀蕪晴也沒有料想到,得在還沒完全做好心理準備時,硬著頭皮面對自己一天天築起的諾言高塔,然後眼見高塔應聲倒下壓傷自己。
「蕪晴,你說可好?」說明來意的紀老爺,徵求著女兒的同意。
其實他已認定,為了討她娘歡心,女兒必定不會拒絕。
見女兒沒出聲反對,以為她是順從答應了,紀老爺便興致勃勃轉過頭,跟站在身後的賈少瑛討論著該怎麼構圖。他沒瞧見女兒眼底的不安,甚至認為她不敢正視賈少瑛,是端莊女子該有的矜持,也就不曾特別放在心上。
在紀老爺心中,女兒絕對是個知書達禮,堪為名門千金典範的好女兒。
除了陪伴紀蕪晴的丫鬟小綠,恐怕也只有被她氣走的夫子們,及現任的沐祺瑛知道她「活潑」的一面了。想當然耳,那些被氣走的夫子雖一一求去,但為了顧全紀老爺的面子,並未對為何求去多作贅言。
所以紀老爺至今仍不明白,為何宅裡的夫子都待不久。
紀蕪晴垂頭不語,幾次偷覷著賈少瑛發現她才是紀府小姐之後,臉上出現的表情和反應,卻看不出來他究竟對此事作何感想。只覺得,他好幾次直接盯住她的眼睛,嚇得她趕緊又低下頭去。
他那清俊的黑色瞳孔裡,有著幾分讓她陌生的冷漠。
☆ ☆ ☆
小綠換回丫鬟身份,在一旁磨著墨。
老實說,小姐和夫子之間的氣氛,真的是冷到了極點,害得她不敢說話站在桌旁認真磨墨好讓夫子作畫,甚至還打了幾個寒顫。
早叫小姐別玩了,小姐就是不聽。
好啦,這下弄得這麼尷尬,連解釋都不知從何解釋起。
小姐尷尬,身為共犯的她能不管嗎?夫子的臉像冰塊一樣凍住了,別說小姐不知道怎麼面對,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正視夫子。
唉!她真不知該怎麼打破這個僵局。
「小姐,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繼續。」粗略打了底稿,沐祺瑛便起身行禮告退。他始終和紀蕪晴保持著距離,不慍不火的態度顯得冷淡了些,卻才是教書先生該有的謙敬有禮,言談進退得宜。
成就一幅畫的時間可長可短,花一個時辰有之,亦可費時一年。
至於紀老爺的要求,對沐祺瑛來說根本是小意思,閉著眼睛也能在半個時辰裡輕易地完成一幅讓人滿意的畫——如果他心情好的話。
佳人為樣,畫起圖來本該心情愉悅,可惜美人未笑。
難得她換回小姐模樣,比小家碧玉的丫鬟打扮更加清麗動人。
「你別走。」在他要跨出書堂時,紀蕪晴忍不住喊住他。
在她扮丫鬟時,他利用完她就不理人。
知道她是小姐,他不但沒有任何反應,還對她更加冷淡。這根本不是她預想中的情況,自然教她難以接受,見了他的態度就有氣。
「小姐還有事吩咐?」聞言回頭,沐祺瑛仍是不卑不亢的口氣。
不是刻意對她冷淡,只是她不裝丫鬟了,他總得裝裝夫子,省得落人口實。既然他是賣身進府,太過囂張總是不行。想起自己對紀老爺說的那一套落魄身世,他就覺得自己該表現出一點寄人籬下該有的戒慎恐懼。
若不是她假扮丫鬟,他一開始也不會玩得如此過火。
「夫子沒有話想問、想對我說嗎?」紀蕪晴努力沉住氣,希望他對她和小綠交換身份的事有點反應,不要一副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對於被她欺騙的事完全不置可否,而採取冷漠的態度。
任何人發現被騙了,都應該有所反應才對啊!
就像以前走掉的那些夫子,好歹也有對她表現出心底的感覺;而他就算顧忌她是紀府小姐不宜得罪,也犯不著連提都不敢提一下。
見小姐動氣了,小綠悄悄退出書堂,打算讓他們好好說話。
瞧,她是多善體人意的丫鬟哪!
看著小綠從自己身邊離開,簡直像是急著逃離難區的小難民,沐拱瑛微微挑起朗眉,倒是很想叫她走慢點,小心別大意摔著了。其實,他一直覺得小綠的小姐扮得好,有模有樣教人難辨,很想誇她一番。
跟在聰慧的主子身邊,丫鬟肚子裡是得有些墨水才行。
否則,想唬過讀書人談何容易?
「小姐覺得我該問、該說些話?」視線從小綠倉惶逃離的背影收回,沐祺瑛才緩緩轉向紀蕪晴,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反問。
「夫子想當過去的事全沒發生過嗎?」提了口氣,她又逼自己忍下。
莫名地,她不想用身份去壓他,加深彼此的距離。
沐祺瑛稍頓,神情依舊淡漠,拍了兩下手中折扇便拱手作揖道:「不知小姐身份,若曾有冒犯之處,但求小姐體念不知者不罪,寬大為懷。」
像是謹記身份似的,所以他選擇較安全的方式回話。
沒有怪她隱瞞,他不過是為自己求恕。彷彿千錯萬錯只有他錯,他認定做小姐的有此一問.想聽的便是他承認有錯。
所以,她想聽什麼,他就說什麼,她開心就好。
「趨炎附勢,寡廉鮮恥之徒矣。」被惹火了,紀蕪晴沒好氣的一啐。
可惡,吃她家的飯,也不代表他的骨氣不值錢——不值錢的是他膽小無用的態度。還以為他是有骨氣的人,算她看錯了他!她最討厭謅媚逢迎、習於拍權貴馬屁,明明沒有錯卻先道歉,不敢仗理直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