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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沒人要的!
甚至不該被生出來,而繼續活在這個人世間!她是——不被期待的。
人為何要活在這個世間呢?
這是常在她腦中響起的疑問,而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許多人都常說她太冷淡、無情,可是該對什麼有情、熱絡呢?她不清楚,她就是無法對外界的人、事、物產生過多的關注和感受,因為她始終不明白——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人是為了什麼而活?
尤其處在醉顏樓這樣的龍蛇雜處之地,她更早習於關閉一切對外的感官,不讓自己有所感覺,只專注在舞蹈上。
直到遇見了蘭兒,這個多話的姑娘天天不停地在她耳邊聒噪,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覺得有些好奇,為何能這樣心甘情願的侍候她?
我是為了您而活!
在聽到這話時,竟帶給她一股莫名的暖流,雖怪異,但——很舒服,而且從那時起,她就比較少作那自小就不斷出現的異夢。
夢中的自己,像被黑色的水緊緊包裹住,整個身子縮成一團,聽到有人淒厲地喊著:我不要你!你不該留著,活下來是沒用的……那總是令她喘不過氣,某種東西在胸口激漾不已,想爆發出來,卻無從宣洩!
可是如今——
那些早已許久未聽見、幾被遺忘的聲音,為什麼又突然出現在她夢裡?
為什麼?
是因昨夜艷嬤嬤終於開口說要送她們出閣了?
她深吸一口氣。
早知那是必然的命運,但向來不起波動的心緒,竟在聽到的瞬間,仍夾雜了一絲怪異的感覺,說不上是什麼——陌生的緊。
望著冒熱氣的水面因她的動作而產生了波動,有絲瞭然,或許——出了閣的日子後,會與現在的生活有所不同。
對此,談不上喜歡或厭惡,只是——不可知。
那又如何呢?
在將身子洗淨後,她漠然站起身,水滴滑落姣美的嬌軀,裹上干巾將水珠吸乾。
反正——來人世這一遭,也就只有這身臭皮囊可用,就像艷嬤嬤曾對她們四人所說的——
你們可得幫我把棺材本攢足。
既不知自己為啥而活,那有人「需要」她總是好的。
穿上衣服,坐在妝台前,銅鏡中映出的是副絕色美人像,被熱水滌淨的皮膚紅潤誘人,一雙大眼被熱氣蒸得水汪汪,有說不出的絕艷動人。
蘭兒覺得此時真是人間一大享樂,竟能伴此美人側,又可幫她梳發妝扮。
正當她用虔敬的心情將那頭光滑烏黑如絲的秀髮梳齊時,捲簾掀起,艷娘進了房。
「嬤嬤!」蘭兒嚇了一跳。她怎麼突然跑來?
依依抬眼望了鏡中的艷娘一眼,就算打過招呼。
「我來。」艷娘拿過蘭兒手中的梳子,重新為依依梳編髮髻,蘭兒心不甘情不願退到一旁看著。
「你這頭髮真美,烏黑滑溜,讓人愛不釋手。」艷娘愛憐地說道:「在為羅家的遊湖之行妝扮?」
「嗯!」依依輕聲應答。
艷娘早習慣依依的冷淡——畢竟是她一手拉拔大的,精明的眼睛直直望向鏡中的臉。「昨兒個的事還放心上嗎?」
「記著了。」不痛不癢,無風無浪。
一陣靜默。
艷娘重重歎口氣,對依依——她一向沒轍。「唉!我知道你懂事、乖巧,四個女娃中,我最疼的就是你了。畢竟你打出生起,餵奶、換尿布,都是我親手打理,可以說就像我自己的女兒一樣,好不容易才把你拉拔至此,瞧瞧——」她低下臉靠向依依細緻的臉頰,望向鏡中的反射。「多麼美麗,像天仙一般,憑你這等好樣貌,若你生在好人家,早被送進宮當嬪妃,享受榮華富貴,偏偏——」
輕歎聲在房間裡環繞著。
艷娘繼續為她將髮梳成一束束的,再環繞於用上等烏木做成的團冠上。「一想到要把你送出合,就好像活生生地把我心頭肉割去一般,可——這都是命,誰教你生在娼門,只能送往迎來直到色衰……下場不是進入富豪之家做小妾,要不就是跟我一樣,做個老鶉,可依你這孩子的個性——後面那條路是走不通的。」凝住鏡中那張絕美、冷漠的臉龐,看不出有任何的情感。
說了一大段話,對方都不理不睬,還能繼續說下去,這等功力也只有一手養大依依的艷娘才練就的成。
她又從蘭兒手中拿過新鮮的杏花圈,靈巧地將之盤上,將一支銀白色的髮簪插入,然後退了幾步,仔細觀看成果。鏡中的麗人美艷清冷得令人難以逼視,艷娘把手放在依依肩上。「你現在還年輕,是朵芳華正盛的鮮花,放心!我一定會為你找上好人家。」說完後眼中水光盈盈。
依依仍舊沉靜地回視。「多謝嬤嬤費心。」好像只是聽到一堆談天氣好壞的話。
艷娘直起身子,手扶了一下眼角,然後換上另外一副表情。「羅老爺待你一向不錯,今天可得好好侍著。」
「嗯!」
艷娘翩然離去後,依依轉過頭凝住鏡中的自己。
一個聲音再度從黑暗中幽遠響起——
婊子生的女兒只能做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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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湖中各自奇,山觴水酌兩相宜,只言游舫渾如畫,身在畫中原不知。
位在蘇堤的一頭有著市集,吆喝拍賣熱鬧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並肩旋踵的。
「快來買唷!剛從湖上捕來的新鮮肥魚喔!啊呀!真對不住,魚跳到您那去的。」攤上魚活蹦亂跳的,活力十足地跳到一個正經過攤前的白衣男子身上。
「不打緊,這麼肥美的魚要怎樣處理才好吃呀?」白衣男子拎著魚觀看。
「這桂魚清蒸、紅燒兩皆宜,就看客倌的口味——啊!」原本正滔滔不絕、口沫橫飛的魚老闆突地住了嘴,原因無他,是他終於瞧清了那位白衣男子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