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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最好的談心朋友。
到了夜晚,他們是熱烈的情人,無論在彼此懷中爆炸多少次,無論對彼此每一寸肌膚有多瞭解,每一次在一起,都帶給他們不同的感受。
從互相凝望的眼中,知道他們將是永恆的戀人;是靈魂的伴侶,對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第七章
時光茬苒,轉眼三年已過。
琦芳已經是個明星級的老師,只要是她帶的班,風氣好、升學率高,而且每個學生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
群昱在醫學院的學業即將結束,但隨著畢業時間接近,他也益發焦躁不安。
他很清楚,一旦畢業了,就得要回正理村,繼承父親的事業,但這同樣也意味,他和琦芳得分開……
當然並不是非得分開,因為他有信心可以說服父親去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實,但問題不只是在此,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說服琦芳和他一道回正理村去面對這一切。
在這三年朝夕相處的時光中,他很快就發現琦芳恨透了正理村,在她離開的時候,便發過誓絕不輕易回去;這些年來,她弟弟玥勳,會在寒暑假時,坐車到台北來和她一起住,是唯一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人,但他不多嘴,而且在一年前,他也考進了師大,成為快樂的大學生。
不過,謝天謝地,他並沒有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
為了琦芳的「厭惡正理症」,他簡直傷透腦筋,連提都不敢提,當他回去探望父母,也只是留下紙條告知,讓她不會擔心。
如何說服父親接受他倆的事實,將傷害減到最小,已經是難事,再加上說服琦芳接受正理村,並跟他一道回去,更是一大難題。
如今即將畢業,課業不僅沒有減輕的情形,還要準備考醫生執照,這麼多的狀況,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他瞪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課本,這一輩子,他從來沒那麼感到無力過。
難道他和琦芳,真的只有走上分手的運途?他心痛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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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芳將最後一批作業改好後,站起來伸個懶腰,望向牆上的鐘,指針走向六點,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小時,可是她卻無意離開辦公室回家去。
家?這輩子,唯一讓她產生歸屬感的地方,曾幾何時,卻變成一個讓她怯步不歸的地方。
她很清楚自己在怕什麼,她怕打開門的那一剎那,看到群昱表情憂鬱的望著窗外發呆,向來少抽煙的他,最近抽得可凶了,旁邊的煙灰缸上,堆滿了十幾條煙屁股,顯示他正在為某件事深深煩惱——而那件事和她有絕對的關係,並且是個禁忌——一個隱藏快三年的禁忌!
然後在察覺到她回來時,他臉上的表情開始產生變化,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他在恨她,但隨即恢復平靜,露出笑容迎向她,以太過開朗的聲音,問她的班上如何、學生有沒有調皮、學校發生哪些越事?
她得強抑下所有的恐慌和不安,開始述說學校的一天,並問他考試準備得如何,實習上碰到了哪些問題?
夜晚,彷彿對方會突然消失般,狂野的交合,像兩頭陷入困境的野獸,拚命的需索,直到被搾乾為止。
每天……他們都在拚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敢面對那縮頭躲了三年的「現實」,誰也不願意做那個攤牌的人。
好累!真的好累!
她知道自己無法不讓他回正理村,正理村對他而言,是他的根,繼續他父親的職業,更是他唯一的目標,所以她永遠不會做出這樣的要求。
但她同樣的,也絕對不再踏入那有如夢魘般的村子,只要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快窒息一般,恐懼、憤恨、羞辱霎時席捲過來,讓她怕死了。
好似正理村隱藏了一頭惡獸。
望向窗外,此刻正是黃昏,黃昏的天空一直是她最喜歡的,在她考上大學,準備永遠離開正理村時,也正是黃昏時。
那一天,她永遠也忘不了,夕陽紅得像血般……
和玥勳話別完之後,整個下午已過去一大半,她蹲在衣櫃前,開始做最後的收拾。
倘若說正理村還有讓她留戀的人,也只有兩個,一個是玥勳、一個是美麗老師,而她已經向他們道別。
玥勳完全明白她離開的原因,他並沒有哭鬧阻止她,反而要她小心點,等她穩定下來後再去接他,才國中而已,就已經懂事得教人心疼。
其實玥勳不像她,曾經深刻感受到週遭人排斥的滋味,剛到正理村時,他還小,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另外,大伯蔣琦榮也有刻意在保護他,若旁人有閒言閒語,絕不教對方好過,所以玥勳受到的傷害比她曾受過的,小很多了。
可惜,她偏偏是被王心湘收留。算了!事已至此,再追悔亦沒用。
「你已經要搬出去了嗎?」王心湘的聲音冷冷從門口傳過來。
琦芳停止收拾衣物的動作,僵硬著身子緩緩轉過來面對她。「是的。」老實說,進林家這八年來,撇開最初剛進來時的「訓話」,和一大串惡毒咒罵的話語,她同王心湘之間的對話不會超過二十句,彼此相敬如冰到了極點。
這也是她頭一次來到這個房間,主動和她說話。
王心湘冰冷嚴肅的表情並未有任何改變,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緩緩掃過她。「不會再回來了吧?」
琦芳嚥下口中的苦澀,強抑著想對這個老太婆大吼大叫的衝動,仰起下巴。「你希望我回來嗎?」
「不!」
「好!那我就不回來。」她靜靜地說道。
她的平靜反應,似乎頗讓王心湘驚訝,嚴肅的臉孔有了一絲動搖,以更深沉的眼光盯著琦芳半晌,才緩緩轉身離開。
看到那佝僂僵直的身影,淚水無聲滑下臉頰,琦芳伸手抹去,幹麼還會感到心痛呢?不是早就發誓過,絕不會讓這個老太婆再能傷她分毫的,為什麼還會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