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燦感覺峻臉發燙,有半刻說不出話來,他真是遇到命裡剋星了,對她真是又氣又恨,狠不下心腸又無可奈何。
一會兒,他堅硬地啟口,眉心淡有倦意。「你們想取火藥及其他火器的製圖,想以我做為交換,這筆恩怨漕幫是記下了,即便我在劫難逃,我的弟兄亦會替我向貴派追討。你我是敵非友,仇人相見但論生死,你的情意,我消受不起。」
「別對我說道理,我聽不懂。」對他,她任性而執著。「我從沒當你是仇人,你誰也不是,你就只是燦郎,是我心裡頭的那個人。」
「你氣也好、恨也罷,我才管不了這許多,我就想纏著你,讓你一輩子聽我彈琴唱歌,我心裡就快活。」語氣到得最後有些急了,她察覺到,用一朵笑緩和下來,眼成月彎,秀眉飛揚。
「你中了滇門奇毒『九重蠱』,那解藥我會設法替你取來。」接著,她立起身子,由腰間取出一隻小袋,「這裡頭有三顆丹藥,你心口鬱結難當時可食一顆。」那是她由煉丹房偷來的續命還魂丹,單一顆已價比千金。「你拿去。」
她遞來小袋,容燦卻是不收,雙目又是一合,瞧也不願瞧上一眼。
「唉……你總愛生氣。」她歎息,眸光盈盈,閃過微乎其微的脆弱。
將小袋放在他腿旁,她俯身飛快地親了親他臉頰,怕他又要罵人,二話不說,她旋身跑上石梯,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暗處,卻不知身後那雙男性的眼,矛盾著、苦惱著、抑鬱著,亦偷偷目送著她……
行至此,渺渺情懷未成事,可歎風波惡情生。
☆ ☆ ☆
門主之女出閣,是滇門難得的盛事,何況是嫁予同門副門主為妻,真可說是雙喜臨門、喜上加喜。
婚禮將於五日後舉行,而楚雄亦遣部分迎親船隊先行護航,自己再率領其餘屬下由西南分部緩行,預計在婚禮的前一日可抵達。
自婚事公佈,這幾日,蒼山銀嶺的總堂熱鬧非凡,人人忙得不可開交,只除了門主、門主夫人,和待嫁新娘。
他們是各懷心事。沐開遠正自部署,想利用此次機會擒住楚雄,介時雙方人馬立場挑明,不必再維持薄弱假象的和平。他必須先下手為強,若這一戰得勝,再得火藥和火器的製圖,定可保滇門長安。
至於霍小喬,從頭至尾皆持反對態度,可女兒為見那漢人男子、為求一顆解藥,竟甘願冒奇險,若不是沐開遠將在婚禮當天下手攻擊,她怎可能把女兒許給相差二十來歲的楚雄。
最平靜的反倒是沐灩生。
江面平穩,八艘烏篷船揚著四角帆集結而行,每艘約載十名滇門好手,船身的火焰花印記傲然綻放,在烏黑的船色中顯得格外耀眼。
前頭領船,船板上,清風吹揚著女子的髮絲,她握住自己的長髮俐落地盤在頭上,以一條錦繡頭帕纏繞,結成苗族姑娘常梳的髮型。
「小姐,轉過此彎,再行半至就是葫蘆峽了。」一名手下來報。
沐灩生朝他微笑,「阿克達,我知道的,謝謝你。」
「小、小姐,這是屬下該、該做的。」阿克達黝黑的臉微赭,連忙福身退下,擋不住滇門火焰花的魅力。
葫蘆峽,苗語稱「苦土魯」,是滇部百千水域中最變幻多端之境,卻鮮少人知,因真正經歷過的人,大都已長眠江底。
峽如葫蘆,水域一窄一寬相互交錯,船隻行過,以為已入平坦江面,誰料正是進入葫蘆口,河道連續變化,時而縮、時而放,水勢更是不同,到得後面幾重,竟能激起湍急水浪,多少年來,吞噬無數性命。
幾日前,漕幫大船出現在楓林江畔,她暗自猜測,是為等燦郎前去會合。遵照阿爹指示,她率領烏篷船隊前去,表明要以手上人質籌碼做為交換,當下兩邊人馬轟然而起,爭鬥一觸及發,後來她要求與船上的當家見面,而那日,她、宋玉郎,以及張鬍子三人相談甚久,所論之事也只有他們自已知曉。
又過兩日,烏篷船隊回報,道漕幫大船已被誘入葫蘆峽,船身在中段峽灣徘徊漂蕩,進退無路。
凝視江水片刻,沐灩生深深吸了口氣,沁冷的空氣多少安穩了紛亂的思緒。她踱回船中,撩開厚布簾幕,身子探入船艙。
那個男子依然維持相同的坐姿,背梁挺直、手置於盤腿上,自若地閉目善神。
他知道是她,因那股擾人心智的香氣,他可以不看,卻無法不去呼吸。
蠱毒消瘦了雙頰,將他的輪廓刻塑得更顯深沉。沐灩生心一痛,有滿腹憐惜,是他棄如敝屣的自作多情,她微微笑著,想觸摸他的容顏,卻怕打亂現下的平靜,指尖悄俏伸近,與肌膚離著些許距離,隔空撫觸他的臉。
即是如此,容燦仍感受到她掌心的熱力,神俊黑眸陡地睜開,與她四目相接。
「唉,你別又生氣了。」她對住他笑,收回小手。
容燦原打定主意不理會她,冷冷一瞪,雙眼又要合上,眼角卻瞥見她拿出鑰匙,心下微怔,尚不明白她轉什麼心思,她已靠了過來,替他解除手銬腳鐐。
「待會就到葫蘆峽口了。」她喃著,情難自禁,手指觸著他腕上的刮痕,見到那隻銀環,嘴角又是微笑。
容燦移開手,冷聲道:「解開束縛,你真不怕我殺了你?」
她凝著他,瞧他冷峻至極的模樣,明眸眨了眨,柔聲說:「你中了毒。」
「取人性命不一定非得用武功。」
她好似無時無刻不在笑,成了最自然的風情。「好呀,你就把我殺了,等我變成了鬼,時時刻刻纏著你。」
他不說話,清冷的眼底燃起火焰,心緒既冷又熱,真想狠下心來,偏偏對她出不了手。對自己真是恨極、怒極。
「你想如何?」
沐灩生沉吟了會兒才答:「還能如何?不就拿你去和你那些弟兄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