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葬在……何、何處?」聲音十分艱澀,好似剛開口學說話,一字字由齒縫擠出。
「嗯,在、在蒼山銀嶺。」沐瀾思有些害怕,她很不想承認自己在害怕,但眼前的男人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她不爭氣地嚥了嚥口水,嘗試將他猙獰而漠然的醜臉換成賽穆斯英俊溫和臉龐。嘿……好像有點困難、沒有想像中容易。
「你說謊!」他濃眉糾結,猙獰可怖。「蒼山銀嶺上,沒有她的墳。」若有,他早已找到,不會這樣牽牽唸唸,不會心不死,等一個奇跡。
「我沒有。我們、我們是用火葬,事後,賽穆斯和我一同將她的骨灰撒入銀嶺絕崖,我阿爹、姆媽墜落在那兒,她和他們一起,都埋葬在蒼山銀嶺的斷壁絕崖底下。我、我沒騙你。」別大舌頭、別結巴。她深深吸氣。
他又不說話了。轉開頭,望著湖面,如一座石像。
「喂,你、你還好吧?」見他的反應,不知怎地,沐瀾思覺得他挺可憐的,有些後悔對他說那些話。「你……不會想不開吧?」她繞到他跟前,陪小心地說:「你、你真的不、不要想不開啦!」他若跑去跳湖,她可就慘啦!
容燦死死地瞪住她,短促的、壓抑的,冷冰冰的命令著:「請你離開。」
「喔。」她乖乖走出幾步,忽然想到,她幹什麼聽他的?!原本對他還有一小咪的憐憫,現在不用啦!省起來!
她又繞了回來,雙手叉在腰際壯壯聲勢。「喂,你、你別這樣瞪人。我說完話就走,不用你趕。你沒忘咱們有五年之的吧?我特地找你就為了這事,你不會跟我說你不想比試了吧?」見他冷凝著臉,神色木然,沐瀾思又道:「嗯,你不說就表示沒有意見,那換我說,明日清晨,你我在此比武,我的兵器是薄刃雙刀,不使毒也不使暗器,一切光明正大,我會勝出的。告辭。」她學中原武林的禮節,朝他抱了抱拳,轉身瀟灑離去。
他站在湖畔,風聲、葉聲、水聲、鳥聲,他聽著,無意識地傾聽著,然後,似遠似近地,一個聲音告訴他--
她的血給了你,絕無活路,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喉間又乾又澀,他吞嚥著唾液想潤澤那份緊繃,還沒嚥下,心口鬱抑,一口血吐了出來,滴在微黃的小草上像極被風吹落的紅楓。
早已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她的血?
☆ ☆ ☆
「喂!那個什麼燦的!你來得挺早的嘛。」
苗族少女叫喚著,得不到任何回應,那男子靜默得感覺不到一點生氣,不動如石,同他身旁的那塊大石長得挺相像的。
「喂!」她又喚,不死心地跳到他跟前,一照面,嚇得沐瀾思倒退三大步,差些掉進湖裡。她指著他,不穩地說:「喂,你、你不會在這兒站了一夜吧?!」
他緩緩抬眼,目中儘是紅絲,面白如鬼。
是什麼時候了?他思緒動得極慢,又緩緩抬頭面對天際,對那晨間日光微微蹙眉。天亮了嗎……時間對他而言,已無意義,只除湖畔的秋,而今,秋心成愁。
他忽然調回眼,見沐瀾思一身的苗家裝扮,眉更蹙,眸中有一抹陰鷙。
「你不是她。」
沐瀾思小口微張,戒備地回瞪,「你、你莫不是瘋了?」
他只是看著,靜靜又說:「你不是她。」
「哦……」沒應付過這種人,沐瀾思不得不再承認,他、他好猙獰可怕。她眼角不自覺地瞄向楓林深處,知道今天硬要跟來的那人悄悄躲在那兒,她預估兩地的距離,若這男人真發起狂來,也要先替自己找好逃生路線。
咽嚥口水,她硬著頭皮道:「我是沐瀾思。今天來和你比武的。嗯……不過你、你瞧起來好糟,若要改期也是……可以商量。」他不語,她只好自動決定,「那就改明天,你別把自己弄得更糟,屆時我贏了你,也不光彩。」
她踏出一步,卻聽到他清冷的語調,「不用改,就今天,現在。」今日、明日,有何差別?時間之於他,已無用處,他只想將旁人趕走,一個人對一座楓林、一面鏡湖。
沐瀾思回身,眼角又不爭氣地尋找自己的救命符。她要的是正常的、能發揮全部功力的比試,而不是應付一個似瘋非瘋的人。
她鼓勇振作。「這是你說的,輸了可別有任何藉口。」在離他約五步之遙停下身,兩手翻花抽出雙刀,擺出一攻一守的招式。「請。」
容燦不語,將披風撩開。
「你使什麼兵器?」她問。
片刻,他才意識到她問了一個問題,靜聲回答:「手。」
沐瀾思有些氣悶,不理他的陰陽怪氣,首先攻來。
她這幾年光陰沒有白費,武功突飛猛進,內力益練紮實,她一刀沉過一刀、一式快過一式,往容燦身上橫劈斜砍、不留情面。
而容燦全憑感覺回手,面容始終向前,雙眼微垂,守多於攻。
沐瀾思見交手六、七十招,他步伐仍定氣無動,心中又是驚愕又是佩服,她心性好強,稍退一步,以輕身功夫繞行他四周,尋覓破綻。
招式又變,她連番裙裹腿,百摺裙舞成波浪,容燦忽而一怔,腦中閃過片段景象,憶及一個女子,她的百褶裙也如群浪,一下下踢足氣力,那時,他與她爭的是一件破舊披風。
直覺反應,他手掌已下在沐瀾思肩胛,下意識卻又收回勁力,沐瀾思哪裡知道他腦中轉些什麼,行雲流水,下一招竟是「倒臥金樽」,她背如弓,配合雙刀往後,直直攻向容燦。
她的背受了傷,是墜崖時讓壁石刮出來的。
他忘了沐瀾思不是她,忘了正在比試,他陷入回憶中,手勁皆放,人筆直站著。接著,胸口受她一撞,連續動作,她回身,雙刀交錯劃過他的胸,拖出兩條血痕。
沐瀾思怔了,容燦也怔了,他聽見有人來,那腳步跑得好急、好急,他不去理會,低頭見自己的衣服全染紅了,他一笑,唇動了動,人挺直往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