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賽奇咳地一聲笑出來。
「是『詩』人,藍小姐。」穿著白色西裝外套的詩人露出彷彿被人捅了一刀的表情。
「聽起來都差不多。」藍音涵不在意地揮了一下手。
「可以一起坐嗎?」詩人有禮地詢問。
「Grey。」詩人身旁的女子喚了聲他的名字,放在他手臂上的纖細手指不耐地扯了一下,似乎有點不願。
「你女朋友好像有點不甘願。」藍音涵直率地說。
「沒這回事。」他拍拍女子的手,對服務生說了句話後便在歐賽奇身邊坐下來。
歐賽奇沒理他,更不想看他一副自得意滿的樣子,只是逕自吃著咖哩飯。
「原來跟你約會的人就是藍小姐。」詩人微笑地說,當他瞧見桌上的木娃娃時,眼睛頓時一亮。「這是什麼?」
歐賽奇正想把東西掃到桌下湮滅證據,藍音涵就開口了。「是我送他的木偶,很像他吧!」她笑著拿起木偶,拍拍他的光頭。
詩人先是一愣,緊接而來的是他的大笑聲。「很像……很像……」
歐賽奇握著湯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戳入詩人的喉嚨裡。
一旁的女子不耐地在藍音涵身邊坐下,她有著一頭烏亮的秀髮,穿著剪裁合身的削肩火紅緊身窄裙,外頭罩著一件短小的金色開襟式外套,外套的下襬及領口滾著一圈毛料,腳下蹬著露趾高跟鞋。
她的五官立體亮眼,臉上的妝更是無懈可擊,不過,眉頭緊緊蹙著,顯得有些不耐煩。
服務生在這時走來,遞上菜單,藍音涵開口道:「你們坐別桌吧!我有話跟光頭說。」
詩人朝她眨眨眼。「女士的要求豈有不答應之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他起身。
藍音涵身邊的女子鬆口氣地站起,笑容重新回到臉上。
兩人一離開,藍音涵立刻道:「跟那麼一張臭臉坐在一起,我怕我會吐出來。光頭,你覺得那女的漂亮嗎?」
歐賽奇心不在焉地說:「我沒注意。」他想著該怎麼拒絕她送的禮物,要命,他已經可以預見明天所有的同仁都會拿這件事來取笑。
更糟的是,他不能射殺同事,所以,他得想辦法封住詩人的嘴……
「光頭?」她拿著木偶在他面前晃了下。「想什麼?」
「我……」他頓了一下,該死!他喝口水,他向來不擅長跟女人打交道。「關於這個禮物……」
她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他皺眉,以手指敲了敲桌面。「男人對擺飾性的東西比較沒興趣。」
「這不是擺飾性的東西。」她說道。「這有用處的。」她故作神秘地微笑。「我本來是想等你自己發現的,不過,既然你提了……」
她將木偶的腿彎前,讓他坐著,而後將他的雙手扳直,與肩膀同高。「你猜他有什麼作用?」
他瞪著坐在桌面的大頭木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為什麼跟她在一起,事情總會往他預期外的方式進行。
「快猜啊!」她催促。
他清了一下喉嚨。「當柴燒。」
藍音涵笑出聲。「現在不是耍寶的時候,再猜。」
「我猜不出來。」他決定放棄。
「給你一個暗示。」她放開手,木偶立刻因為那顆大頭而不平衡地往後倒。「猜到了嗎?」
「不倒翁?」話畢,他突然覺得很想笑。
藍音涵哈哈大笑。「不是啦!不倒翁會倒嗎?」她扶好他的大頭。「為了取得平衡,他的前面要放一個東西,想到了嗎?」
「你還是直接說吧!」他猜一百年也猜不出來。
「你真笨,這是手機置放架。」她笑得很開心。
歐賽奇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嗆到似的笑出聲。
兩人相視一眼,而後就像觸動的某個開關一般,兩人愈笑愈大聲,餐廳裡的顧客紛紛投以好奇的眼光。
「很不錯吧!」藍音涵邊笑邊說。「把你的手機拿出來,快點。」
歐賽奇不假思索地自腰側抽出手機,藍音涵伸手接過,將它擺在木偶雙手的中央,讓手臂夾住手機兩側,而後鬆開手,這回大頭木偶果然平穩地坐在桌面上。
兩人相對看,再次笑出聲。
事後,歐賽奇每每想起這件事,便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邪,他在那一刻根本不是他自己,他非常肯定。
自成年後,他從不曾像個神經病一樣笑個不停,如果以布農族的說法,他定是中了巫師的黑巫術──他非常確信,因為後來他竟將那個沒用的大頭木偶拿回家,擺在他的床頭櫃邊。
※※※※※
接連兩天,藍音涵都帶著娜娃閒晃,而只要警局沒有特別的案子要處理,歐賽奇都能準時下班,順便跟她們一起用晚餐;倒是依蘇,因為難得下山,一下山便有許多朋友邀她到家中做客,所以,她反而是最不見人影的那個人。
這天,藍音涵與娜娃看完電影,找了間店喝熱飲,而她終於發現一個怪異的地方,於是好奇地道:「娜娃,你是不是很喜歡帽子?每次看到你都戴著帽子。」
娜娃下意識地摸摸頭上的毛帽。「不是……」她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遲疑,而後彷彿下定決心似的衝口而出,「因為我之前……生病,做化療的關係,頭髮還沒長好。」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眼神也黯淡下來。
沒預料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答案的藍音涵顯得有些呆愣。「哦……」她隨即鼓勵道:「你戴帽子很可愛,我是說,你不要擔心,頭髮很快就會長出來的。」她拍拍她的肩,心底想著,如果問她病情會不會很突兀?
娜娃淡淡地扯著嘴角。「我的頭髮長得很慢,可是掉的時候卻好快,一坨坨的像棉花一樣。」她低頭看著熱茶的霧氣緩緩上升。
藍音涵生平第一次顯得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曉得該說什麼來安慰她。「娜娃……」
娜娃轉向她,臉上浮出一抹笑。「後來哥哥就去剃了光頭。」
藍音涵訝異地睜大眼。
「哥哥就是這樣。」她揉揉鼻子。「他見我難過,就去理個大光頭。」她的頭垂得更低。「這樣……我們出去的時候……大家只會注意他,不會注意我……我看到的時候,哭得好厲害,他嚇了一大跳,站在床邊不曉得該怎麼辦,過了幾天,他就去買了假髮給我,又長又黑的,像我以前的一樣,我看了後,又哭得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