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有張清峻的面容,若出水芙蓉又若清谷幽蘭,嬌小玲瓏的身材常會讓認錯認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但他自然散發的冷逸峻揚丰采又叫人難辨他到底是男還是女?
此刻的他頭髮散亂、白袍髒污,只怕熟識他的人皆認不出他即是前些日子韓家命案中悻免於難的韓如淨。
那夜,烏雲掩月,洛陽南門韓家的火光卻照亮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三更時分,一大群黑衣人闖入韓家,見一個殺一個,身處韓家大宅偏靜地帶的韓如淨還記得,她因聽見騷動及慘叫聲而奔進主宅……
眼見一大片血紅,所見的皆是慘死的奴僕,不知打哪兒竄升的火苗眩暈了他的神智,他焦急的尋著父母及結離三載回來省親的姐姐、姐夫。
可是……可是……爹爹背後被砍了一刀,尚存一息的身軀被火燃燒著,發出嗆鼻的焦味,他耳裡聽見的是:「逃,淨兒,快逃……」
有一點武藝的姐姐正和黑衣人拚鬥著,眼角瞄見他,放聲大吼:「淨兒,快去找姐夫!快逃!」然後,她的身子被黑衣人的刀無情的貫穿,血從她口中噴出。
那群黑衣人在解決了姐姐之後即朝他而來,不少奴僕上前阻攔,卻一一被他們殘忍的殺死……
一時間,鮮血、火焰、刀光、黑影在他面前彙集成一隻大手將他扼住,眼前所見的景象全數扭曲,耳裡聽到的是刀劃破人體的聲音、火燃盛大熾的聲響、奴僕護主心切卻慘遭重創的痛苦喊叫……
就在他親眼看見至親家僕們的死狀,呆愣當場不知如何自處時,娘親將他拉到一處密道口,同時將半面小巧奇特的鏡子繫在他的腰間,慈愛而蘊涵悲傷的撫著他的臉。
「淨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是娘對不起你,是整個韓家愧對你,無法給你什麼,連你最想要的,我和你爹爹也無法如你所願。現在你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你要把這面鏡子送到江南滄浪山莊莊主風天行的手上。」
「娘?」韓如淨無法冷靜下來,他不懂娘為什麼要這麼對他說,這些年,他都熬過來了,說這些有何益處呢?他硬是從紊亂的思緒中理出一絲鎮靜,顫抖著唇瓣吐出一句,「娘,我們快逃吧!」
韓夫人含淚搖首,「孩子,就當娘及韓家補償你這些年所受的痛苦。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側耳聽聞敵人的腳步聲已近,韓夫人反手一推,將他推入密道之中,啟動機關落門,他想開啟機關已經來不及。「逃!快逃!我的淨兒……逃到滄浪山莊去。」
這是他聽見娘親最後的囑咐,他還記得自己死命的敲著石門,入耳的卻是娘親的慘叫。
他抑住傷恨拚命逃跑,遵照爹娘及姐姐的指示逃……腳步未曾停歇,從驚惶失措到體力盡失,後頭仇家緊追不捨,他卻再也沒力逃了……
韓如淨睜著大眼無神的盯著天空,眸底倒映著蔚藍晴空。
一樣的天空,為何人事全非?為何?
想起爹娘及姐姐的死狀,韓如淨抑不住腹內的翻挽,捂著肚子朝草地乾嘔。她沾滿髒污的臉龐未見任何淚痕,他哭不出來,哀莫大於心死,他以無力再哭。
「爹娘……姐姐……姐夫……」韓如淨喃喃念著,緊接著,他用手背抹淨滿是髒污的臉,踉蹌的起身跑到離這兒不遠的一座湖畔。他望著水中的倒影,突的悶笑出聲,「這是我韓如淨?呵呵呵……爹娘,姐姐,姐夫……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為什麼那些人要殺死你們?為什麼?如果世上僅餘我韓如淨一人,倒不如……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
韓如淨抑不住奔流內心的悲傷,心情如風疾轉。
「對不起,淨兒承受不起這麼大的托付,爹娘,淨兒只是一個渺小無依的人啊……
淨兒無法替你們報仇……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做的一切……為韓家、為如鏡做的一切,承受的一切全都沒了……我該怎麼活?以什麼身份活?」
韓如淨激動卻無力的捶著湖畔的泥地,心中做了決定。
「你們放心,淨兒做了鬼也不會放過那些殺人兇手……」
說著說著,他掬起湖水洗淨白玉面容,梳理整齊雜亂髮絲,站起身,身形纖弱似柳般隨風飄蕩,他呆望著湖面倒影,這副軀殼是他最痛恨的。
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前他百般壓抑,現在全成枉然,他算什麼?算什麼?失去韓家,他算什麼?他承受的一切全是為了韓家,可韓家忘了,忘了……他還活著……還能為什麼而活?
他對著自己的倒影癡呆一笑,緊接著縱身一跳,想了結自己的生命。
可在他跳下的當口,湖裡倏然出現一道人影,水珠隨之揚起、落下,激起水花,那人手中還捉著一條滑溜的白色錦鯉,臉上有著勝利的高傲笑容,可這笑容在見著半空中直朝他跳過來的韓如淨時逸去,人又讓韓如淨壓入水中,而手中的白色錦鯉也乘隙而逃。
沉入手中的韓如淨任湖水竄入口鼻,冷卻他的身心,不做任何掙扎。
死吧!忘了一切,忘掉吧……活著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白色錦鯉逃亡不到一公尺即又落入另一人的手裡。
「該死的!」那人抱住韓如淨躍出水面,直抵湖畔草地,一邊大聲咒罵。
韓如淨睜眼,因呼吸困難而咳嗽出聲,原本灌入口鼻的湖水伴著咳嗽而吐出,茫茫然不知自己身處的情況。
哪裡?這兒是哪裡?正當他如此想時,他的身子如失翼的蝶兒直墜地面。
好痛!韓如淨只覺臀部快裂成兩半了。
「哇哈哈!鯉魚在我的手上,風幽禽,你就俯首稱臣吧!」趁亂捉到錦鯉的人,是個身著薄衣、窈窕身材若隱若現的大美人兒,她的笑聲迴盪在林間,清爽得像隨風而響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