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它整個人趴在泥地上,掙扎地往它的歸屬地──水爬去……
然而,體力盡失的它猶如困於淺灘的魚兒,只能以跳躍來抗議無法得到水的潤澤。
「啊……嗚……」水、水,它的水……它的水……
它張大眼,映入眼底的水是多麼的誘人,它巴不得身上長翅,可一躍而進那熟悉不已的地方去……
「呼呼……哈……」發著無意義的聲音,它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扭曲,任憑它怎麼眨眼也無濟於事。
黑暗宰制了它的視界,也宰制了它的意識……
***
苻蓮樗沒有見過這種生物。
即便身為醫者,她見過的山林野獸算多不算少,但這種樣子的「東西」,她未曾見過。會不會是蛟?苻蓮樗思索著,卻沒個定案。該不該救?該不該碰觸?這樣的疑惑在她腦海裡迴旋著。
爾後,她輕咬下唇,腳跟一旋,想離開的念頭教心上那抹情感給拭去,於是她回身放下采滿藥草的籃子,脫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地上,上前將它拖上岸,為防它身上的麟片因她這一拖而剝落,她事先將泥土抹上它的身軀。
它的身體冰冰涼涼的,經由她的掌心直透至她的四肢百骸,幾乎讓她以為它已經死去,但指尖觸及的脈動告訴她:它還活著。
「嗚……」突來的哀叫讓苻蓮樗嚇了好大一跳,抹拭它身體的手立刻收回,她起身跑離它,站在不遠處觀看它。
然後……她訝異地發現它由一條似魚非魚、似蛇非蛇的生物幻化為人形,它翻了個身,一切歸於沉寂。
「妖……」怪!
苻蓮樗硬生生地將「怪」字吞下,心驚惶地狂跳著,她動彈不得地緊盯著它,卻不再見它有所動靜。
逃!妳得逃!苻蓮樗,妳得逃!苻蓮樗不停的告誡自己,但她的腳似生了根,動也不動,凝視它的眼眸敏銳地察覺它滿是污泥的身上混著鮮紅的血。
它受傷了!
苻蓮樗無法視若無睹,她眨眨眼睫,惶然的眼眸閃爍著,終是下定決心提起裙襬走向它,「老天保佑我沒有救錯人……不,是妖。」
她喃喃念著,在它身邊蹲下,取出布巾小心地拭開她適才為它抹上的污泥,眸裡的驚懼惶恐隨著那遍體麟傷的身子映現而消褪……
「嗚……呃……」水,水!
大片的光亮朝它襲來,讓它無所適從,只能任那光亮帶領它,飄浮不定的身體在它睜眼的瞬間落定。
「你醒了。」一張突然湊近的五官讓它驚恐的掙扎著要起身。
「啊……啊……」它揮舞著雙手,想要驅趕它以為接踵而來的毒打,但它的雙手被一雙具有熱度的手給制住,它覺得深具威脅而想要躲開。
「別亂動,小心傷口,乖,別動,別動。」苻蓮樗壓著它,所幸它因受傷未能使出太大的力量,使她順利地壓制住它的蠢動,邊柔聲安撫著。
「嗚……」它發出一聲痛呼,利爪往她身上捉去,幾道血痕立現,苻蓮樗吃痛地收回手,而它將自己蜷成一團,妖眸盛滿恐懼地看著她。
人類!是人類!是人類!
「我不會傷害你。」苻蓮樗出口撫慰,為自己包紮傷口。
它看起來比她還怕,全身發抖的它無聲地吶喊著:牠很害怕。
真好笑,她才是該害怕的人吧?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明明只是來採藥的,偏教她遇上一隻受傷的妖怪,還一時心軟救了它。好不容易等它醒過來了,卻得到這樣的對待。
「嗚……呃……」咽口口水,乾澀的喉嚨未因此而得到救贖,亟欲回到水裡的它邊注意著苻蓮樗,邊緩緩移動。
「別動。」苻蓮樗看出它的企圖,連忙制止它。
牠一震,果真僵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有那雙妖異的眼眸游移不定地閃耀著。
「幸好你還聽得懂人話。」苻蓮樗不知該慶幸自己救到一隻能幻化成人形又聽得懂人話的妖怪,還是該覺得不幸?她無聲地歎口氣,「你想要什麼?」
它戰戰兢兢地看著她,未敢稍移,她給它一個笑容。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苻蓮樗為自己這樣的保證感到可笑,但當她見著它因她的保證而些微鬆懈下的神情時,她明瞭到這樣做是正確的。「你想要什麼?」
它再次吞吞口水,飢渴的眼神越過她落至她身後那泓湖水。
苻蓮樗順著它的視線轉頭,再回過頭來看它,「你是水怪?」
此話一出,她不免為自己的大膽搖首,她該擔心的是自己是否會被它吃掉,而不是問起它的身份來。
牠是水怪?水怪是什麼?它又是什麼?它不知道,不知道……它沒有回應,眼眸定定地看著那潭湖,強烈的冀求連苻蓮樗都能看得出來。
「來。」她朝它伸出手,面帶善意地微笑著。
它盯著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手,湊到眼前翻轉,再好奇的看著她的手。
「一樣的。」苻蓮樗勉強一笑,為它眼底升起的疑問解惑,「過來,我帶你到水那邊去。」
理智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它是妖怪,萬一它攻擊妳,那該如何是好?
但情感告訴她:送佛送上天,救「妖」一命,也勝造七級浮屠。
是呀,醫者父母心,不該因為對方是只妖就不伸援手,她該高興自己沒有看錯「妖」,否則現下只怕自己早成了它腹中食物。
「啊……」它聳起肩,發出叫聲,邪異的妖眸仍余恐懼地凝望著,試探地將手遞向苻蓮樗,在碰到她溫熱的指尖時,如遭電亟般地縮回。「呼呼……」它將被燙傷的手指送進嘴裡含住,又縮成一團,害怕的看著苻蓮樗。
這是什麼?不舒服,不舒服。未敢再靠近她分毫,只敢用眼睛看她,眼裡刻畫著深刻的懼然。
然而,身體發出急切渴求的訊息,讓它無法忽視,但因苻蓮樗擋住它的去路,讓它只能待在原地,不停地發抖。
苻蓮樗不明所以地盯著自己的手,明明它都伸手了,卻在碰到自己的一瞬間又縮回去。她只覺得它的手奇涼無比,但沒有感受到什麼奇特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