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露出苦笑,老天爺待她並不薄,至少完成她自小的心願——將她帶至長腿叔叔身邊,然她卻忘了賦予她勇氣,讓她勇敢一些,不畏他的強硬,主動親近……
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少女懷春期,她對神秘的長腿叔叔曾經有過綺麗的幻想,有過和他一起生活的想法;而今,在人生的路上,她又一次面對重大的分歧點,只是這次的決定可能會毀了她——但,她還是決定愛他。
尚未付諸行動的想法可以變更,可一旦決定了的心意,由不得她收放自如。
飛蛾撲火又如何,倘若能夠融化他的心,她便能得到渴望已久的溫暖懷抱了。
他的懷抱是她自小到大唯一奢望的依靠……
第五章
天方亮,空氣裡清溢著晨露的氣息,以及一種淡雅的白粥味道。
再聞仔細點,還有一股微妙的香甜味兒,那是蕃薯獨特的氣味,是蕃薯粥。
碧落忙進忙出,廚房、飯廳兩頭跑,這些時日的觀察加上花嫂的指點,她知道霍少棠偏愛中式早點,尤以清粥小菜更投其胃口。
這可難倒她了,倒不是她不懂得煮粥燒菜的技巧,而是中式餐點往往料理起來,要比速食的吐司火腿花上較多的工夫,所以她早早就離開眷戀的床被,伴著她的是排油煙機發出的細微聲響。
幾乎是樓下的廚房一傳出敲打的聲音,霍少棠便被吵醒,再也無法入眠。
他知道那絕不是花嫂,她和廚房的鍋碗瓢盆交好大半輩子了,和它們感情可好了,不可能鏗鏗鏘鏘地打起架來。
廚房的人兒,除了紀碧落,不會有別人。
扭開床頭的閱讀燈,他躺在床上遲遲沒有起身,信手抓了本書翻看,注意力卻一直無法集中,老是分心聽著樓下的動靜,直至誘人唾液分泌的香氣飄進房間裡。
她正背對著他忙著擺放碗筷,期間仍不放心地夾取每一盤碟裡的菜色試鹹度,喃喃自語:「不知道會不會太鹹?」
「這是挑釁嗎?」
霍少棠唐突的出聲,果然嚇了她一跳。
碧落倏地旋身,腰部貼抵桌沿,一手壓在餐桌上頭,一手則因驚嚇,按壓胸口遲遲未移開。
「霍先生……早。」
「我是很早就被吵醒了。」諷弄扯動嘴唇,意喻明顯。
愣了一愣,「對不起……我突然找不到花嫂交代的麵筋,不小心打翻幾個鋁鍋。」
「你又在扮愛心大使了?」霍少棠神色霍地一斂,「我的警告全被當成了耳邊風?」
「不是的,花嫂的兒子凌晨出了車禍,她想請假,可是又怕吵著習慣早睡的你,所以……」一個制止的眼神掃射過來,冰凍了她的聲音,逼她噤口。
「所以你又自作主張做善事了?」沒有哪個男人禁得住女人如此坐視自己的命令不理,尤其這樣的情況已非第一次發生。
「我……」
他的發問尖銳難擋,碧落總覺得回答與否,他的反應只有一個,便是——生氣。
陰晦的他似乎看不慣她的所有行徑。
霍少棠注意到了她眼窩底下兩抹暗青色的黑影,這個發現令他眉心緊蹙,表情愈顯陰沉。
「幾點起床?」
話鋒急轉直下,讓人措手不及,「什……麼?」
「你幾點起床做早餐?」他不確定正確的時間,不過應是五點半前——他在那時被吵醒。
「五點……」
「五點起床!?」
音嗓提高幾分,視線瞥過餐桌上擺放的四盤小菜與一鍋正冒著裊裊熱煙的蕃薯粥,霍少棠不置可否的將目光調回她身上。
碧落好難堪,他的注視令人尷尬,忙不迭的解釋:「因為……因為我擔心自己的手藝不好,所以預留一些時間好……那個……」
就算她的理由說得破碎零落,霍少棠仍是輕易的理解出意思。「你預留了重來一次的時間?」
她的想法教人好氣又好笑,但他笑不出來,她的黑眼圈太刺眼,刺激著他的火氣不斷燃燒。
碧落點頭,囁嚼的發出艱澀的單音節:「是……」
「你應該記得我選定你、栽培你的主要目的吧?還是你打從一開始,就拿我當慈善家看?」
碧落一顆心霎時緊擰,扭絞變形的心房隱約有東西流了出來,苦苦的,也澀澀的。
再如何努力遺忘的事實,只要他一提起,心便要刺痛一次,「我是霍先生的影子,聽從你的命令指示,是我報答的唯一方式……」
「最好你是記得。」盯著她,溫徐的字裡行間,感受到的是濃濃的警告。
「我沒有違抗霍先生的意思,花嫂真的情非得已……」不想他因為誤解而更加不滿或討厭自己,碧落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何況現下的她肩負太多人的托付,她不希望看見大家的生計瀕臨絕望的境地。
「今天我會找個頂替的廚子,希望明天不會再有敲敲打打的人工鬧鐘把我叫醒。」
碧落呼吸倏地一窒,怔怔地看著他,聽見腦中一片轟然,埋藏的恐慌猶如掙脫了牢寵般,四散空氣中,令她心頭掠過一陣涼意。
「可是花嫂……」
頓時,她陷入了一種空前的絕境,那是種連思考都停頓,連呼吸也停滯的癡呆狀態。
他要辭退花嫂嗎?不可以……
「工作還是她的。」霍少棠納人她的惶懼,淡然回道。
如此勤於為人作嫁,她獲得了什麼好處?那些老人能夠給她什麼作為回報?
恐怕沒有。
不過,未識人性自私醜陋一面的她,應該不會將其擱在心上。拉開一記冷諷的弧度,他笑,笑她可悲的心態。
「真的?」
無法置信的感動湧上心頭,心情的緊繃與松放相距短短幾秒鐘,令她差點承受不住而暈厥,「謝謝你……」
「不要讓我知道你今天在公司精神不濟打瞌睡。」
「我不會的。」
碧落終於笑了,是誰說他不近人情,其實是大家將他想得太壞了,以至於不敢靠近,當然無法發現他的溫和、他的好。
霍少棠有些恍惚了,不知怎地,懸在她嘴角、漾在她頰畔的那抹微笑,彷彿散射著世上最溫和的熱度,不具攻擊力卻飽含感染力,輕易地煨暖了他的心,威脅著融化構築在他心房外的那道冰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