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不要這麼說,這是老奴應該做的。」在每個月固定的日子裡,他都會到見心齋一趟,而袁老夫人也會摒退左右,與他單獨見面。
她眼眶泛紅了一圈,沙啞的問:「那孩子最近三餐有沒有正常?身體健康嗎?」只要想起長孫,她整顆心就糾成一團了。
「大少爺一切都好,請老夫人安心。」他說。
「他連我這親奶奶都不見,要我怎麼能安得下心呢?」袁老夫人長吁短歎的說:「唉!我都活到這把歲數,該嘗的苦我一樣也沒少過,可是不棄還年輕,眼看他二十五歲的大限就要到了,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我這老太婆替他去死,也不要讓我這白髮——人再送一次黑髮人。」說著、說著,連聲音都哽住了。
駝叔不知所措的說:「老夫人,您千萬要保重身體。」
「袁家的祖先當時也是為了要替老百姓除害,誰想到會招來這種噩運,難道真是我們袁家的劫數嗎?」袁老夫人拭著眼角的淚水,一臉的淒惻和茫然,「袁家世世代代行善助人不落人後,該做的事也都做了,我幾十年來也到處求神問卜過,但至今還是一籌莫展……」
「老奴相信老天爺聽得見老夫人的祈求,或許是時候未到吧!」
她激動得連手都在顫抖,沙嘎的說:「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再過幾個月不棄就要滿二十五歲了,我怕——」袁家的詛咒在大華山一帶是人盡皆知,可是也只有袁家的人才曉得還有這個死劫。
詛咒跟著袁家已有百年歷史,當中經歷了五代,從族譜上得知,每一代的袁家長子都在身心備受煎熬和折磨中,等不到年滿二十五歲那一天就仰藥或舉劍自盡以求解脫,所以,袁老夫人的內心始終埋藏著一股深沉的恐懼,就怕她這長孫也會跟她早逝的長子一樣走上同樣的路。
駝叔瞭解她末說出口的話,「老夫人儘管安心,大少爺比我們想像中的堅強多了,他不會是個尋短見的人。」
「真的是這樣子嗎?是他告訴你的?」袁老夫人流露出脆弱的表情,需要聽到更多的保證,她已經失去長子,不能再失去這個長孫了。
「嗯!是大少爺親口說的。」駝叔哽咽的笑說。
她不停的擦著眼淚,卻是怎麼也擦不完,「這樣我就放心了。」在人前她必須像個當家主事的主母,不敢把悲苦表露在外,只能在人後默默垂淚到天明,她老了,也渴望能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對普通人來說,這不過是小小的心願,但對她而言,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待袁老夫人的情緒稍稍平靜,駝叔才佯裝隨口提起的說:「聽說伺候老夫人的婢女是個叫做濃情的姑娘?」
她訝異的抬頭,「你是指情丫頭?怎麼突然提起她來了?」
「沒什麼,只不過——大少爺似乎很在意她。」他點到為止,沒透露太多訊息。
這可引起袁老夫人全副的注意力了,「不棄何時見過她了?」
「就在前幾天,濃情正好受人之托送飯菜到影子居來,從那次之後,老奴就發現大少爺好像有心事,常常一個人在發呆,而且白天出門的次數更頻繁,老奴就偷偷的跟蹤他,才知道他注意的人是伺候老夫人的婢女。」
「哦!真有這種事?」袁老夫人精明果斷的頭腦又開始運作了,「你的意思是說,不棄喜歡上情丫頭了?」
駝叔雙眼看著地上,「老奴不敢隨便猜測。」
「嗯!這件事再多幫我留意一下,有任何進展的話隨時來告訴我。」她的確十份喜歡濃情這丫頭,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
又過了數日——「情丫頭,這段日子我待你如何?」袁老夫人緊盯著她問。
「老夫人待奴婢極好。」這話說得誠摯、毫不虛偽。
袁老夫人微頷,語氣更加慎重其事,「那麼,如果我要你幫我一個忙,你可願意?」
「只要奴婢幫得上忙,老夫人儘管吩咐就是了。」
袁老夫人滿意的微笑道:「好,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我這老太婆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我那個長孫,就因為他長相與眾不同,在長久自卑的心理下,始終不願打開心門讓旁人接近他,不只是我這當奶奶的,就連他親生的爹娘也有十多年沒見到他了,平時都是駝叔在照料他的一切,可是駝叔畢竟年紀大了,總有一些顧不到的地方——」
聽到這裡,濃情已猜得出袁老夫人的意思了。
「老夫人是要奴婢去伺候大少爺?」她一點就通。
袁老大人馬上露出喜色,可是又不好表現得大明顯,「你真是冰雪聰明,情丫頭,這事交給別人我總是不放心,你願不願意幫我?」
「我答應您,老夫人。」她答應的原因,有一小部分是無法拒絕一個老人的請求,但最主要的是,她同情袁不棄的遭遇,心中有某一根弦被輕輕的牽動了,讓她想為他做點事。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袁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眼中漾著淚光。
濃情唇畔綻出一朵嫣然的笑道:「是的,奴婢願意。」
「好、好,只是我那孫子脾氣有些古怪,你可要多擔待點,不要跟他計較。」
濃情謙恭的說:「請老夫人別這麼說。」
袁老夫人面帶愁容,「我這麼說當然是有原因的,堡裡有這麼多下人。可是誰也不願被派去影子居,你肯去我已經很高興了,可不能讓你受委屈。」
「是奴婢心甘情願的,算不上委屈。」
「謝謝你,那我就把不棄交給你了。」她是自私了點,可是,只要能讓可憐的孫子高興,她這當奶奶的就是拚了命也要幫他辦到。
銀白的晨光輕經灑落在屋瓦上,替瀰漫著詛咒陰影的影子居帶來幾許光明。
幾隻鳥兒在窗台上吱吱的叫,將袁不棄從淺眠中喚醒。天亮了?
一向少眠的他儘管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但仍然精神奕奕,沒有繼續賴在床上,他很快的翻身下床,套上錦靴,並取來一件深藍色的錦袍穿上,習慣性的將手探到枕下,撈起一塊隨身佩掛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