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人事已盡,現在就看天命了。
「我們本來就沒指望大宋能派兵保護我們。」言談中的輕蔑是顯而易見的。
眾人靜了一會兒。「這麼說,只要你……腳傷好了之後,便會回家去了。」宮霓裳有些凝重地問道。
「是的。」她毫不遲疑地回答。
她會回家!
一項強烈的領悟突地撞擊了一直沉默不語聆聽著的荻柏。
她會回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大漠!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早先一聽到映雪說起故鄉的事,為何會產生那種不安感,沒想到他竟不知不覺壓抑自己不去思及她將會離開的「事實」。
他是怎麼了?一向冷靜、理智的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盲目?
這項頓悟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打擊,讓他整個理智、情感全都在他腦中糊成一團。
「放心!你為了我們戚家做了那麼多,我們一定會讓你的腳盡快復原的。」戚慕翔向她提出保證。
「謝謝……」
聽到她輕柔的回答,有道雷在他腦中炸開,她說謝謝?難道她那麼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她怎能?一股強烈的怒氣頓時蔓延至他全身,若非此時是在眾人面前,若非二十幾年養成的冷靜、理智,他早就爆發開來。
一思及她要離去,他的心便有如針扎,暴躁不已,在無從發洩這份強烈挫折下,他竟毫無理性可言的對她產生怒意,她怎能這樣傷了他?
這下可好,計劃大受阻礙,不過這局棋還沒玩完,人也還沒走,心意是可以隨時改變的,但也得要多加點誘因才是,尤其是關鍵點,宮霓裳視線一溜,沒錯過兒子臉上倏地變冷的表情,清清喉嚨。「兒子呀!有關你的婚事……為娘已經托人打聽。」
婚事!他要成親了?
映雪震驚地望向荻柏,他也在此時朝她看了過來,表情有些僵硬,隨即便別過臉去。
沒人能解釋,在那電光石火交會的剎那,閃動在他們之間的是什麼?
他要成親!
映雪覺得心跳如擂鼓,撞得她耳嗚作響,腦袋一片空白。
「這次我們一路回到江南,應該可以物色到幾家不錯的姑娘,家世和人品都是上選……」霓裳神色自若地說道,彷彿未讓人察覺出絲毫異狀。
荻柏垂下眼。「一切但憑娘親作主。」說這話的人是誰?是他嗎?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他並不想娶別家的姑娘呀!心的深處正無聲吶喊著,可是他的理智已經被一股莫名的情緒所侵佔,任性地,想反擊或是……保護自己,不要再那麼痛苦。
所有人都可以聽得出,那些話是冷酷、毫無情感的,除了映雪。
家世、人品上選!
映雪頭垂得更低,看到身上簡樸的衣服,莫名的自卑湧上,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她只是一個……一個貌不驚人、家世普通的平民女子。
荻蓮將一切盡收眼中,看到映雪臉上的痛苦、迷惘,令她覺得好不捨,想幫她,可是……她望向弟弟,怎麼回事?荻柏臉上的表情為何會如此僵硬和冷酷,出了什麼事嗎?
輕歎口氣,若他還說得出婚事任憑母親大人作主的話,那還是等他這塊大石頭悟出再說了。
突然覺得有只溫熱的手掌輕柔包裹住她的,抬起頭,和夫婿靖堯凝目相望,眼神中有著疑問,多年夫妻,顯然已察覺出她心情的變化,微微一笑,緊緊回握了他一下,示意沒事。
想當年,她是費了多大的心思,才讓這個大冰塊明白、認識了自己,唯有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才會有幸福可言。
不過,她望向母親,再度歎了口氣,天知道宮霓裳下一步會打什麼棋。
☆ ☆ ☆
在臥榻上輾轉難眠,映雪放棄入睡的努力,隨手披上一件外衣,拄著杖,慢慢地走上船艙,微涼的晚風拂起她頰旁幾縷髮絲,帶來些許麻癢。
仰頭望著明月,除了唧唧的蟲聲和波浪輕拍岸的聲音外,一切都是靜的,她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這份靜寂,渴求能拂平心頭的紊亂。
自在晚膳上聽到宮霓裳的一席話後,她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下來,只要一想到戚荻柏會和其它女子成婚,她的心就像被鑿了個大洞,好痛!好痛……
怎麼會這樣呢?
她舉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傻瓜!有什麼好心痛的?她和他本來就什麼都不是,她將會離開這裡,在這段時間所碰到的人、事,所見的景與物,都將成為她的過往,被保存在記憶的某一角呵……
「你在想家嗎?」黑暗中,突地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令她嚇得跳起來,手中的枴杖也不禁落下,在校落地發出聲響前,一個矯捷的身影掠過,輕巧地將杖執起。
映雪愣愣地望著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天!他是真的,還是她想他想得快瘋了,所以出現了幻影?
可那個幻影卻直挺挺走到她面前,並且伸手為她拭去頰上的水珠,然後低下頭凝視。
「為什麼哭了?」他低聲問道,表情漠然得很。
好半晌,她垂下眼,心跳撞擊如鼓,她以沉默作為回答。怎能說出實話呀?「你……還未睡?」她輕聲反問道。
他聳聳肩。「今晚吃的飯有些油膩,覺得腸胃不是很舒服,睡不太著。」他眼神飄向遠方。
可惡的母親,今晚為何要說出那些話來?讓他難以入眠。
食物油膩?會嗎?她覺得還好呀,映雪不解地皺皺鼻子。
「你呢?是因為想家想到睡不著?」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嘲諷?
「嗯!」她不置可否。
荻柏走到甲板,靠著船板,隨意坐了下來,他仰頭看著月亮半晌。「告訴我,你覺得是江南的月亮好看,還是大漠上的好看?」
她聞言抬起頭,再度望向明月,心神不禁飄向遙遠的那一方。「月是……故鄉明啊!」她喃喃地說道。
「月是故鄉明……」他慢慢咀嚼她的話,一絲苦澀湧上。「告訴我,這裡沒有任何讓你想留下來的地方嗎?」他要聽到她親口否決了一切,證明這些時日,他與她在一起的每個點點滴滴,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