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那睡顏,確定她沒被吵醒,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之所以將鬧鐘定在這個時間,是為了要去接在幼兒園小班就讀的兒子回家,她一向堅持自己教養孩子,但又怕孩子太慢學習在團體中與人共處的經驗,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將孩子送去念幼兒園。
他知道,這幾天她為了趕稿,整個規律的生活作息都被打亂,反正他已翹班回來了,就讓他擔下這份甜蜜的職責。
他將衣服穿上,然後留下一張紙條給她,在床邊定定注視她片刻,最終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頰上輕吻了一記後才起身離去。
在鬧鐘底下壓著--
「老婆,我去接兒子了,再多睡一會兒。
老公」
一九九二年 窗外傳來刺耳的大笑聲,茱敏從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中抬起頭,腦中仍被莎先生特有的古式英文句法搞得有些昏沉沉的。
掀開窗簾的一角,往笑聲來源處看過去。
在教室外邊的大樹下,隔壁班的雲丞風和同學們正談笑風生,那爽朗的笑聲,就是他發出的。陽光從葉間散落,將這個典型的陽光男孩襯托得更加耀眼。
他的確是繫上最出色的男生,但他動輒引人注目的誇張笑聲和海派行徑,卻令她有些看不過去。
愛出鋒頭是個人行為,可她一向對光說不做的人頗感冒,而雲丞風給她的感覺湊巧就是如此。
當然!可能是因為不怎麼認識他,所以到現在還沒看出他有什麼特殊的表現,也因此沒改變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可老實說,她還真沒有想跟他深交的慾望。
有些人或許熾熱得像太陽一樣,會讓人企求光和熱而去接近,但那光和熱對某些人而言,卻太耀眼、燙人了。
收回視線,正欲再度投入書中,試著從那些文謅謅的古英文語法中,感受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深情苦戀時,卻看到了坐在她前面原本趴在桌上閉眼假寐的月華已張開眼睛看著外面。
「醒了?」
「嗯!」
簡單打個招呼後,茱敏再度低下頭。
「我是不是變醜了?」月華突然開口說道。
茱敏抬頭瞪著她好一會兒,懷疑她腦袋是不是壞了?或是自己耳朵出狀況?「妳……還嫌自己不夠美嗎?」她小心地開口問道。
「那為什麼他從不看我?」月華喃喃地說道,看著那狂放的身影,一個月來所累積的困惑和不安源源不斷地朝她襲來。
男人一向都對她趨之若騖,可為什麼在雲丞風的臉上,看不到對她的癡迷和仰慕呢?
他沒主動過來認識她,甚至是靠著同學起哄,居中牽線,兩人才有了開始,但也僅止於簡短有禮的交談。
而接下來,也沒有她預期的追求行動,相反地!他只把她當成「隔壁班的同學」,偶爾在走廊上、課堂上擦身而過,客氣地打招呼,客氣地談論天氣之類的無關緊要話題。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她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愛慕。
可惡!她從未如此被人忽視過!
那份挫折和無奈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趨加深,就怕他被其它女生搶走了,而這份焦慮與惶恐,更是她前所未有的。
茱敏非常驚訝,這可是那個美麗、自信的丁月華?她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鬱鬱寡歡?而且追求者可以排到一條街以外的她,還會為了「男人」苦惱?
她看向窗外那個男子,納悶地想道,他究竟哪裡吸引人了?連了月華也為他著迷。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忍不住問道:「他有什麼好的?」
「有呀!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很多人都很喜歡他,不是嗎?」月華望向茱敏的神情有著困惑,彷彿不明白她怎麼會沒看到他的好?!
「唔,長得帥、有才華,是很容易讓人喜歡,但到目前為止,我只『聽到』他的才華,尚未真正『看到』!」真是抱歉,她還真沒看出來。
「不會呀!妳沒看到他上課時總可以用流利的英文立刻回答老師的問題,連老外教授都點頭稱是。」月華忍不住要為他講話,雖說他們念的是外文系,每個人的基本外語能力都不差,但雲丞風能用俚語跟老師對話,簡直就像在國外長大的。
這樣就很厲害嗎?看到月華認真的模樣,「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成語及時躍入腦海,令茱敏吞下那份不以為然,聳聳肩,決定不要再說他不是,反正都會被駁回。
「嗯……妳再多看看吧!喜歡一個人很容易,可不要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還有,我覺得妳很美麗,連我都很嫉妒妳,如果有男人不被吸引,那是他本身有問題,該去看醫生了。」她很真誠地說道,丁月華真的滿不錯,如果她是男的,她也會想追求她。
月華聽到這,頓時掃去原先的憂鬱,開心地笑了出來。「謝謝妳!」
「不客氣。」茱敏回她一笑,便再度低下頭看書了。
臉上笑容漸漸淡去,月華默默注視著茱敏,不得不承認,與她同寢室一個多月,卻還不是很瞭解她,當然,她也承認,自己很少會去瞭解自己以外的人,尤其是同性。
她美麗的外貌一向在異性間吃香,但在同性間得到的嫉妒會比認同多,會主動與她交好的,有一大半都是想藉由她來得到更多異性的注目,所以她總是以更小心、謹慎的態度選擇「朋友」。
第一眼見到茱敏時,便覺得茱敏完全符合她交友的條件--不漂亮、安靜、乖巧……不用擔心她和自已爭奪男孩子的注意力,同時也可以襯托自己的耀眼,而聰明伶俐的茱敏,讓她毋需擔心談起話來像對牛彈琴。
只是共同生活、上課這個月下來,她發現柳茱敏與自己原先所認為的不一樣。
她很安靜,但絕對不是沒聲音,一室喧鬧、討論中,她在旁邊沉默地聽著人說話!可等到她開口時,那輕柔的聲音和簡潔的字句,會立刻引人注意,專心傾聽,這才明瞭她是個極有自我主見和組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