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東路十三號,海關大樓,一九二七年興建,希臘式新古典主義建築,仿英國倫敦國會大廈鐘樓設計十層鐘樓,長針長三公尺,重六十二公斤……」她繼續往前走,嘴裡仍不停地念著。
有人與她擦肩而過,聽她唸唸有詞,不禁多看她一眼。
她不理會旁人的眼光,仍低著頭往前,自言自語著,「還有兩百五十二公尺,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如同她預測的準確距離,兩百五十二公尺外是上海有名的和平飯店,和平飯店分為南北兩棟樓,她左轉來到北樓大門,便直接進入。
顯然,這裡是她的目的地。
這家五星級的飯店歷史悠久,大廳內仍保有古典的華麗與輝煌,滕霏穿過大廳,並不上櫃檯詢問,逕自走入電梯上樓。
電梯內有不少人,她隱在角落,默默地數著樓層,到了六樓,門一開,她跨了出去,也不抬頭觀看房門編號,像個住在這裡的客人一樣堅定地來到一間套房門前,敲了敲門。
門內沒有回應,她等了好半晌,又敲了一次。
一樣靜悄悄地沒人應門,她低著頭沒動,不過纖細的肩背頹然地下垂,表現出她的失望。
「他不在……」她輕聲道。
下了飛機,她不等同行的保鏢領完行李,便一個人先行離開,搭車從浦東機場直驅上海市區,為的就是來看這個住在這間房裡的人。
這個她思念了三年的男人。
靜默地又等了十分鐘,她才吐了一口悵悵的長氣,脫掉帽子,轉身靠著門板,滑坐在套房的門外地毯上。
除去帽子,一張娟秀白淨的小臉便整個顯露出來。
她長得嫻靜而美麗,雖然行為有點古怪,但一雙聰慧而充滿靈氣的眼睛又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她腦袋絕對沒問題。
習慣性的自言自語並不表示她有什麼不對勁,她只是稍微自閉了一點,稍微害羞了一點,稍微沉默了一點,稍微怕生了一點……
她只是和一般人稍微不一樣而已。
然而,這麼多「一點點」加起來還是讓她顯得相當突兀,尤其和同齡的女孩站在一起時,她異樣的沉靜羞怯就經常顯得更加醒目。
曲起雙腿,她向後仰,中分的頭髮垂向後,一顆顯眼的紫色胎痣就長在右耳垂上,看來就像是戴著紫水晶耳飾般,相當顯眼。
不過,真正讓人吃驚的,是她脖子上一道往胸口延伸的傷疤,從那道疤的長度看來,她似乎曾受過什麼嚴重的撞擊。
似乎不習慣暴露那道傷疤,她很快地用手將頭髮抓向前,遮住那道疤,並調整一下坐姿,看了一眼緊閉的電梯門,小小的臉寫滿了濃烈的期盼。
「他不在,他不在……」她對著空氣,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他到哪裡去了?她以為這個時間他會待在飯店裡的,根據她的調查,晚睡的他多半起得很晚,起床時已將近中午,因而他會在飯店裡的健身房運動或游泳之後才用餐,用完餐後又回到房裡小憩,以儲備精神在傍晚出門遊蕩或吃喝玩樂。
這個時候,理應是他小憩過後準備出門之際,為什麼他會不在房裡?
「難道不是這裡?不,數據上明明寫得很清楚,他在五天前就搬到這家飯店了啊!」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本小冊子,看著上頭註明的飯店名稱,自問自答。
那些全是他過去半年來住過的地方,到上海的這半年他一直居無定所,也不租間房子住下來,他偏愛住在各個飯店,上海的飯店幾乎快被他住遍了,而他是在上星期才搬到這家和平飯店。
不但如此,他還天天不務正業,整夜混夜店泡妞,名義上是在幫他哥哥的忙,事實上卻什麼忙也沒幫上。
每個人都對他的行徑搖頭歎息,說他玩世不恭,說他不知長進,說他是他們家族這一代最無可救藥的一個浪子。
其實他們都錯了。
真正的他並不是那樣的,他聰明體貼、溫柔可靠,有擔當,有膽識,雖然偶爾會有脾氣不好的時候,但她知道他比誰都認真。
從她第一眼看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否則,她不會只要他的陪伴,不會如此信賴他。
沒錯,他是她過去生命中除了家人之外唯一信得過的人。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什麼都不怕。
要不是三年前她被父親送往英國讀書,被迫與他分開,她真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如今,好不容易挨過三年,她提前修完大學學分,為的就是早點回來看他,得知他被派往上海,她便迫不及待地要求父親答允讓她也來到上海。
三年三天十五小時二十分零六秒。
她已有這麼久沒見到他了,特地千里迢迢地趕來,甚至不去理會長老們事先安排的見面會及行程,堅持要一抵達就來找他,偏偏他卻不在……
「阿闊……」她側著腮,將臉枕在雙膝上,輕輕喚著思慕的人的名字。
那個從小就一直保護著她的男孩,現在想必長得更高大成熟了吧?
三年不見,他可會想她?
想起她和他第一次的接觸,她的嘴角不禁泛起了稀有的一抹微笑。
那是她在家自學了十年之後,被父親強迫送到學校就讀的第一年,帶點自閉的她首次接觸到外面的世界,也首次嘗到遭人惡整的滋味。
剛轉進班上,她的特殊就引起了其它人的側目,在學校從不開口,不理會任何人,卻又能深受老師的眷顧,而且第一次考試就擠下班上的第一名,這些「不尋常」立刻替她惹來了許多麻煩。
而最嚴重的一次,該數那次放學被堵的事了。
那天,下課鍾一響,她照舊收拾好書包,迫不及待想回家,不料才剛走出教室,就被四個人攔下。
班上的四名男女將她拉到角落團團圍住,其中帶頭的,是班上的女王蕭寶兒。
「哼!一個白癡還能有專車接送,太囂張了。」蕭寶兒雙手扠腰,冷冷地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