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從我出版第一部小說《窗外》到今天,已經足足過去了二十六年。有時,真不相信,四分之一個世紀,就在我的塗塗寫寫中悄然而逝。這二十六年,不管我生命中有多少風風雨雨,多少喜怒哀樂,我的「寫作」,卻一直是我生命中的一條主線。在我沮喪時,我會逃遁到寫作裡去,當我歡樂時,我會表現到寫作裡去,當我寂寞時,我用寫作填補空虛,當我充實時,我又迫不及待要拾起筆來,寫出我的感覺……因而,這漫長的二十六年,我雖然偶爾會蟄伏、會休息,卻從不曾真正停止過寫作。就這樣,細細數來,從《窗外》開始,到《我的故事》為止,二十六年來,我已出版了四十四本書。
去年年初,因為開放大陸探親,我有幸在離鄉三十九年後,首次回大陸。到了北京,發現我的四十幾部作品,被出版得亂七八槽。當時,就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要好好整理一下這些作品。返台後,又因為有好幾部作品需要再版,我和鑫濤,就決定藉再版之便,重新整理我的作品,改換版本形式,統一編排,出版這套「瓊瑤全集」。
因為時代已經不同,出版品也隨著時代進步,現在的紙張、字體、編輯、版本形式……都遠勝以往。再加上,我過去的作品,有的書太薄(如《月滿西樓》),有的書太厚(如(幸運草》);有的排版太密,有的又排得太鬆;有的字體太小,有的又太大。這一次,我們把所有的缺失更正,做完全的調整。作品內容,也有更改,例如,(六個夢)一書中,居然有七個故事,這是件挺荒謬的事,如今,抽出一個故事,還原成《六個夢》。又例如,(月滿西樓)只是一部中篇,勉強成書,總覺份量不夠,現在,加入另外幾部中篇,重新結集。
在我這所有的作品中,最特別的是《不曾失落的日子》。這部書嚴格說來,是一部我自己「殘缺的自傳」,有「童年」部份,缺掉了成長以後的過程。今年春天,我將此書重新寫過,把我成長以後的部份補齊,改名為《我的故事》。這部書,在我的全集中取代了《不曾失落的日子》。因而,四十四部書,經過整理後,變成四十三部。至於《不曾失落的日子》中的散文部份,以後,可能會彙集我的其他散文,出版一部散文專輯。
當然,重新編撰一套全集,是件工程浩大的事,以往的書中,錯字別字漏字都很多,借此機會,全部修正。這樣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我們總算開始了這件工作。在重選封面,重選字體,重選版本形式……的時候,我雖忙碌,卻也興奮。過去的作品,不管好不好,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重新編撰,重新出版,也算我的一種「重生」吧!
從來不曾覺得自己的作品寫得好,也從來不曾自滿過。每次出書,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的作品禁不起讀者的考驗,和時間的考驗。現在,在「全集」出版前夕,這種情懷,仍然強烈。總覺得自己渺小平凡,寫出的每部書,也都是一些渺小平凡的故事。儘管書中常有「轟轟烈烈」的感情,那也只是「平凡人」的感情。且讓我把這套「瓊瑤全集」,獻給全天下平凡的,和不平凡的朋友們!
瓊瑤寫於一九八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於台北可園
以上這篇《全集自序》寫於一九八九年,今年已經是一九九七年了。轉瞬間,八年的時光已成過去。在這八年間,寫作仍然是我生活的「主題」。所以,上面所說的四十四本書,已經陸續增加到五十多本。我相信,在未來的日子裡,我還會繼續寫作。到底這部「全集」共有多少著作,可能不是現在能夠預卜的。但願,我的讀者們喜愛我每一本新書,支持我繼續努力,讓這套全集,能夠越來越茁壯。那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幸福,和我的快樂了。瓊瑤補記於一九九七年八月十四日
(還珠格格)出版前夕
於台北可園
第一章
這是民國八年的暮春。
天氣很好,天空高而澄清,雲層薄薄的飄在天空,如絲如絮,幾乎是半透明的。太陽曬在人身上,有種懶洋洋的溫馨。微風輕輕的吹過,空氣裡漾著野梔子花和松針混合的香味。正是「春色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的時節。雲飛帶著隨從阿超,騎著兩匹馬,僕僕風塵的穿過了崇山峻嶺,往山腳下的桐城走去。離家已經四年了,四年來,雲飛沒有和家裡通過任何訊息。當初,等於是逃出了那個家庭。走的時候,幾乎抱定不再歸來的念頭。四年的飄泊和流浪,雖然讓他身上臉上,佈滿了滄桑。但是,他的內心,卻充滿了平和。他覺得,自己真正的長成,真正的獨立,就在這四年之中。這四年,讓他忘了自己是展家的大少爺,讓他從映華的悲劇中走出來,讓他做了許多自己想做的事,也讓他擺脫了雲翔的惡夢……如果不是連續幾個晚上,午夜夢迴,總是看到母親的「怯意」。
翻過了山,地勢開始低了,蜿蜓的山路,曲曲折折的向山下盤旋。「桐城」實在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四面有群山環峙,還有一條「玉帶溪」繞著城而過,像天然的護城河一樣。雲飛巳經聽到流水的淙淙聲了。
忽然,有個清越的,嘹亮的,女性的歌聲,如天籟般響起,打破了四周的岑寂。那歌聲高亢而甜美,穿透雲層,穿越山峰,綿綿邈邈,柔柔裊裊,在群山萬壑中回湯。雲飛驚異極了,轉眼看阿超:
「咦,這鄉下地方,怎麼會有這麼美妙的歌聲?」
阿超,那個和他形影不離的夥伴,已經像是他生命的一部份。從童年時代開始,阿超就跟隨著他,將近二十年,不曾分離。雖然阿超是典型的北方漢子,耿直忠厚熱情,心思不多,肚子裡一根腸子直到底。但是,和雲飛這麼長久的相處,阿超早已被他「同化」了。雖然不會像他那樣,把每件事情「文學化」,卻和他一樣,常常把事情「美化」。對於雲飛的愛好、心事,阿超是這世界上最瞭解的人了。歌聲,吸引了雲飛,也同樣吸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