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菡深深的凝視著他,那對眸子又清亮,又閃爍。
「我明白,姐夫,我完全明白。」她低低的說。
從此,碧菡沒有再答應那方正德的邀請,也從此,她上班時不再笑臉迎人,而變得莊重與嚴肅,她不苟言笑,不聊天,不和男同事隨便談話,她莊重得像個細緻的大理石雕像。
高皓天高興她這種變化,欣賞她那份莊重,雖然,一上了他的車,她就又笑逐顏開而軟語呢喃了。高皓天從不分析自己的情緒,但是,他卻越來越喜歡那段短短的、車上的時間了。
第六章
就這樣,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間,夏天就來臨了。這是個星期天,碧菡顯得特別高興,因為她一早去看了妹妹碧荷,又把工作的積蓄給了父親一些。回來之後,她一直熱心的談碧荷,說她長高了,更漂亮了,功課又好,將來一定有出息。她的好興致使大家都很開心,依雲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就是一年前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孩,現在的她,明麗,嬌艷,愉快,而笑語如珠。高皓天同樣無法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她手腕上那個翠綠的鐲子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滑動,他把眼光轉向依雲,依雲手腕上也有個相同的鐲子,他忽然陷進呆呆的沉思裡了。
依雲的呼喚驚醒了他,他抬起頭來,依雲正笑著敲打他的手臂,說他像個入定的老僧。她提議高皓天開車,帶她和碧菡出去玩玩,碧菡開心的附議,帶著個甜甜的笑。他沒話說,強烈的感染了她們的喜悅。於是,他們開車出去了。
他們有了盡興的一日,去碧潭劃了船,去容石園看猴子,又去榮星花園拍照。這天,碧菡穿了一身的綠,綠上衣,綠長褲,綠色的緞帶綁著柔軟的、隨風飄飛的頭髮。依雲卻穿了一身的紅,紅襯衫,紅裙子,紅色的小靴子。她們並肩而立,一個飄逸如仙,一個艷麗如火,高皓天不能不好幾次都望著她們發起愣來。
黃昏的時候,他們坐在榮星花園裡看落日,大家都有些倦了,但是興致依然不減。他們談小說,談文學,談詩詞,談《紅樓夢》,談曹雪芹……夕陽的餘暉映紅了她們的臉,照亮了她們的眼睛,在她們的頭髮上鑲上了一道金環。高皓天坐在她們對面,只是輪流的望著她們兩個人,他常說錯話,他總是心不在焉,好在兩個女性都不在意,她們正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氣氛裡。
「喂!皓天!」忽然間,依雲大發現般的叫了起來。
「什ど事?」高皓天嚇了一跳。
「你猜怎ど,」依雲笑嘻嘻的說:「我忽然有個發現,把我們三個人的名字,各取一個字,合起來剛好是范仲淹的一闋詞裡的第一句。我考你,是什ど?」
高皓天眼珠一轉,已經想到了。他還來不及念出來,碧菡已興奮的喊了出來:「碧雲天!」
「是的,碧雲天!」高皓天說:「怎ど這樣巧!這是一闋家喻戶曉的詞兒,以前我們怎ど沒發現?」
「碧雲天,黃葉地,」依雲已背了出來:「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她念了上半闋,停住了。
「黯鄉魂,追旅思,」高皓天接下去念:「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念完,他望著那落日餘暉,望著面前那紅綠相映的兩個人影,忽然呆呆的愣住了,心裡只是反覆著「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那兩句。不知怎的,他只是覺得心裡酸酸的,想流淚,一陣不祥的預感,無聲無息的、濃重的對他包圍了過來。
這年夏天的颱風特別多,一連兩個輕度颱風之後,接著又來了一個強烈颱風。幾乎連續半個月,天氣都是佈滿陰霾,或風狂雨驟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氣的影響,高家的氣氛也一反往日,而顯得濃雲密佈,陰沉欲雨。
首先陷入情緒低潮的是高太太,從夏天一開始,她就一會兒喊腰酸,一會兒喊背痛,一會兒頭又暈了,一會兒風濕又發作,鬧不完的毛病。碧菡每天下了班,就不厭其煩的陪高太太去看病,去做各種檢查,從心電圖到X光,差不多都做完了,最後,醫生對碧菡悄悄說:「老太太身體還健康得很呢,一點兒病都沒有,更年期也過了。我看,她是有點兒心病,是不是家裡有什ど不愉快的事?」
碧菡側頭凝思,百思而不得其解,搖搖頭,她迷惑的說:「沒有呀!全家都和和氣氣的,沒人惹她生氣呀!」
「老人家,可能心裡有什ど不痛快,嘴裡不願意說出來,鬱結成病,也是有的!」醫生好心的說:「我看,不用吃藥,也不用檢查了,還是你們做小輩的,多陪她出去散散心好些!」
於是,碧菡一天到晚纏著高太太,一會兒說:「乾媽,我們看電影去好嗎?有一部新上演的滑稽片,公司同事都說好看呢!」
一會兒又說:「乾媽,我們去給乾爹選領帶好嗎?人家早就流行寬領帶了,乾爹還在用細的!」
要不然,她又說:「乾媽!我發現一家花瓶店,有各種各樣的花瓶!」
高太太也順著碧菡,東跑西轉,亂買東西,可是,回家後,她就依然躺在沙發上唉聲歎氣。碧菡失去了主張,只得求救於依雲,私下裡,她對依雲說:「真不知道乾媽是怎ど回事?無論做什ど都提不起她的興致,醫生又說她沒病,你看,到底是怎ど了?」
「我怎ど知道?」依雲沒好氣的說,一轉身就往床上躺,眼睛紅紅的。「還不是看我不順眼!」
「怎ど?」碧菡吃了一驚,看樣子,依雲也傳染了這份憂鬱症。「姐姐,你可別胡思亂想,」她急急的說:「乾媽那ど喜歡你,怎ど會看你不順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