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不動,」碧菡的眼淚順著面頰滾下來。「你聽我話,就去上課。」
「不。」碧荷的眼淚也滾了下來,她抽泣著。「我要陪你,姐姐,不要趕我走,我可以幫你洗尿布。」
碧菡伸出手去,輕輕整理碧荷鬢邊的頭髮。碧荷抬眼望著姐姐,她用衣袖去拭抹碧菡的嘴角。
「姐姐,」她哭泣著說:「你流血了。」
「沒有關係,我不痛。」
「姐姐,」碧荷壓低聲音說:「我恨爸爸。」
「不,你不可以恨爸爸,」碧菡在洗衣板上搓著衣服,那些肥皂泡泡又堆積起來了。「爸爸要工作,要養我們,爸爸很可憐。你不可以恨爸爸。」
「那ど,我恨媽媽!」
「噓!」碧菡用手壓住了妹妹的嘴唇。「你不可以再說這種話,不可以再說!」她擦拭著那張淚痕狼藉的小臉。「別哭了,碧荷,別哭了。」
碧荷努力抑制了抽噎,她望著碧菡,小臉上是一片哀戚。
碧菡嘗試對她微笑,嘗試安慰她:「讓我告訴你,碧荷,」她說:「你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因為……因為……」她看著那些帶著彩色的肥皂泡:「因為生命是美好的,是充滿了愛,充滿了喜悅,充滿了希望,充滿了光明的……」
碧荷張大了眼睛,她完全不瞭解碧菡在說些什ど,但是,她看到大顆大顆的淚珠,湧出了姐姐的眼眶,滾落到洗衣盆裡去了。
俞碧菡有三天沒有來上課。
對蕭依雲這個「臨時」性的「客串」教員來說,俞碧菡來不來上課,應該與她毫無關係。反正她只代一個月的課,一個月後,這些學生就又屬於李雅娟了。如果有某一個學生需要人操心的話,盡可以留給李雅娟去操心,不必她來煩,也不必她過問。可是,望著俞碧菡的空位子,她就是那樣定不下心來。她眼前一直縈繞著俞碧菡那對若有所訴的眸子,和嘴角邊那個怯弱的、無奈的微笑。
第四天,俞碧菡的位子還空著。蕭依雲站在講台上,不安的鎖起了眉頭。
「有誰知道俞碧菡為什ど不來上課嗎?」她問。
「我知道。」一個名叫何心茹的學生回答,她一直是俞碧菡比較接近的同學。「我昨天去看了她。」
「為什ど?她生病了嗎?」
「不是,」何心茹的小臉上浮上一層憤怒。「她說她可能要休學了!」
「休學?」蕭依雲驚愕的說:「她功課那ど好,又沒生病,為什ど要休學?」「她得罪了她媽。」
「什ど話?」蕭依雲連懂都不懂。
「她說她做錯了事,得罪了她媽,在她媽媽氣悄了以前,她沒辦法來上課。」何心茹的嘴翹得好高。「老師,你不知道,她媽是後母,我看那個女人有虐待狂!」
虐待狂?小孩子懂什ど?胡說八道。但是,一個像俞碧菡那樣複雜的家庭,彼此一定相當難於相處了。總之,俞碧菡面臨了困難!總之,蕭依雲雖然只會當她三天半的老師,她卻無法置之不理!總之,蕭依雲知道,她是管定了這檔子「閒事」了。
於是,下課後,她從何心茹那兒拿到了俞碧菡的地址,叫了一輛出租車,她直馳向俞碧菡的家。
車子在大街小巷中穿過去,松山區!車子馳向通麥克阿瑟公路的天橋,在橋下轉了進去,左轉右轉的在小巷子裡繞,蕭依雲驚奇的望著外面,那些矮小簡陋的木板房子層層迭迭的堆積著,像一大堆破爛的火柴盒子。從不知道有這樣零亂而嘈雜的地方!這些房子顯然都是違章建築,從大門看進去,每間屋子裡都是暗沉沉的。但是,生命卻在這兒茂盛的滋生著,因為,那泥濘的街頭,到處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穿著臃腫而破爛的衣服,雖然凍紅了手腳,卻兀自在細雨中追逐嬉戲著。
車停了,司機拿著地址核對門牌。
「就是這裡,小姐。」
蕭依雲遲疑的下了車,付了車資,她望著俞碧菡的家。同樣的,這是一棟簡陋的木板房子,大門敞開著,在房門口,有個三十餘歲的女人,手裡抱著個孩子,那女人倚門而立,滿不在乎的半裸著胸膛在奶孩子。看到蕭依雲走過來,她用一對尖銳的,輕藐的眼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蕭依雲感到一陣好不自在,她發現自己的服飾、裝束,和一切,在這小巷中顯得那樣的不諧調,她走過去,站在那女人的前面,禮貌的問:「請問,俞碧菡是不是住在這兒?」
女人的眉毛挑了起來,眼睛睜大了,她更加尖銳的打量她,輕藐中加入了幾分好奇。
「你是誰?」她魯莽的問:「你找她干什ど?」
「我是她的老師。」蕭依雲有些兒惱怒,這女人相當不客氣啊。「我要來訪問一下她的家庭。」
「哦,」那女人上上下下的看她。「你是老師,倒看不出來呢!怎ど有這ど年輕漂亮的老師呢!」她那冰冷的臉解凍了,眉眼間湧上了一層笑意。「真了不起哦,這ど年輕就當老師!」
一時間,蕭依雲被弄得有點兒啼笑皆非,她簡直不知道這女人是在諷刺她還是在讚美她?尤其,她那兩道眼光始終在她身上放肆的轉來轉去。
「請問,」她按捺著自己:「俞碧菡是不是住在這裡?」
「是呀!」那女人讓開了一些,露出門後一個小小的水泥院子。「我就是碧菡的媽。你找她有什ど事嗎?」
哦!蕭依雲的喉嚨裡哽了一下,這就是俞碧菡的母親?那孩子生長在怎樣的一個家庭裡呀?
「噢,」她囁嚅了一下。「俞太太,俞碧菡在家嗎?」
「在呀!」那「俞太太」聳了聳肩。可是,並沒有請她進去的意思,也沒有叫俞碧菡出來的意思。蕭依雲站在那泥濘滿地的小巷裡,生平沒有這樣尷尬過。
「俞太太,」她只好直截了當的說:「我能不能進去和俞碧菡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