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畫展籌備起來了,俊之檢查了雨秋十年來的作品,發現那數量簡直驚人。他主張從水彩到油畫,從素描到抽像畫,都一齊展出。因為,雨秋每個時期所熱中的素材不同,所以,她的畫,有鉛筆,有水彩,有粉畫,有油畫,還有沙畫。只是,她表現的主題都很類似:生命,奮鬥,與愛。
俊之曾和雨秋、曉妍、子健等,在她的公寓裡,一連選擇過一個星期,最後,俊之對雨秋說:「我奇怪,一個像你這樣有思想,像你這樣有一支神奇的彩筆的女人,你的丈夫,怎會放掉了你?」
她笑笑,注視他:「我的丈夫不要思想,不要彩筆,他只要一個女人,而世界上,女人卻多得很。」她沉思了一下。「我也很奇怪,一個像你這樣有深度,有見解,有眼光,有鬥志的男人,需要一個怎樣充滿智能及靈性的妻子!告訴我,你的妻子是如何可愛?如何多情?」
他沉默了,他無法回答這問題,他永遠無法回答這問題。
尤其在子健的面前。雨秋笑笑,不再追問,她就是那種女人,該沉默的時候,她永不會用過多的言語來困擾你。她不再提婉琳,也不再詢問關於婉琳的一切,甚至於,她避免和子健談到他的母親,子健偶爾提起來,雨秋也總是一語帶過:「聽說你媽媽是個美人!有你這樣優秀的兒子,她可想而知,一定是個好媽媽!」
每當這種時候,俊之就覺得心中被剜割了一下。往往,他會有些恨雨秋,恨她的閃避,恨她的大方,恨她的明知故「遁」。自從那個早晨,他打電話告訴她「幸福的呼喚」之後,她對他就採取了敬而遠之的態度,不論他怎樣明示暗示,她總是欲笑不笑的,輕描淡寫的把話題帶開。他覺得和她之間,反而比以前疏遠了,他們變成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局面。而且,雨秋很少和他單獨在一起了,她總拉扯上了曉妍和子健,要不然,她就坐在雲濤裡,你總不能當著小李、張經理,和小姐們的面前,對她示愛吧!
她在逃避他,他知道。一個一生在和命運挑戰的女人,卻忽然逃避起他來了。這使他感到焦灼、煩躁、和說不出來的苦澀。她越迴避,他越強烈的想要她,強烈得常常徹夜失眠。
因此,一天,坐在雲濤的卡座中,他曾正面問她:「你逃避我,是怕世俗的批評?還是怕我是個有婦之夫?還是你已經厭倦了?」
她凝視他,搖搖頭,笑笑。
「我沒有逃避你,」她說:「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不是嗎?」
「我卻很少和好朋友『接吻』過。」他低聲的,悶悶的,微帶惱怒的說。
「接吻嗎?」她笑著說:「我從十六歲起,就和男孩子接吻了,我絕不相信,你會把接吻看得那樣嚴重!」
「哦!」他陰鬱的說:「你只是和我遊戲。」
「你沒聽說過嗎?我是出了名的浪漫派!」她灑脫的一甩頭,拿起她的手袋,轉身就想跑。
「慢著!」他說。「你不要走得那樣急,沒有火燒了你的衣裳。你也不用怕我,你或者躲得開我,但是,你絕對躲不開你自己!」
於是,她回過頭來望著他,那眼神是悲哀而苦惱的。
「別逼我,」她輕聲說:「橡皮筋拉得太緊,總有一天會斷掉,你讓我去吧!」
她走了,他卻坐在那兒,深思著她的話,一遍又一遍的想,就是想不明白。為什ど?她曾接受過他,而她卻又逃開了。直到有一天,曉妍無意的一句話,卻像雷殛一般的震醒了他。
「我姨媽常說,有一句成語,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卻相反,她說『寧為瓦全,不為玉碎』,她一生,面臨了太多的破碎,她怕極了破碎,她說過,她再也不要不完整的東西!」
是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他能給雨秋什ど?一份完整的愛情?一個婚姻?一個家庭?不!他給不了!他即使是「玉」,也只是「碎玉」,而她卻不要碎玉!他沉默了,這問題太大太大,他必須好好的考慮,好好的思索。面對自己,不虛偽,要真實的活下去!他曾說得多ど漂亮,做起來卻多ど困難!他落進了一個感情及理智的淤渦裡,覺得自己一直被漩到河流的底層,漩得他頭昏腦脹,而神志恍惚。
就在這段時間裡,雨柔的事情發生了。
電話來的時候,雨秋和俊之都在會客室裡,在給那些畫編號分類。子健和曉妍在外面,曉妍又在大吃什ど雲濤特別聖代。俊之拿起電話,就聽到婉琳神經兮兮的在那邊又哭又說,俊之拚命想弄清楚是怎ど回事,婉琳哭哭啼啼的就是說不清楚。最後,還是張媽接過電話來,簡單明雨的說了兩句話:「先生,你快回來吧,小姐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他大叫:「為什ど?」
「為了小姐的男朋友。先生,你快回來吧!回來再講,這樣講不清楚的!」
俊之拋下了電話,回過頭來,他心慌意亂的、匆匆忙忙的對雨秋說:「我女兒出了事,我必須趕回去!」
雨秋跳了起來,滿臉的關懷:「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她誠懇的問。
「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ど,只知道雨柔出走了。」俊之臉色蒼白。「我實在不懂,雨柔雖然個性強一點,卻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你不知道,雨柔是個多重感情、多有思想的女孩。她怎會如此糊塗?她怎可能離家出走?何況,我那ど喜歡她!」
雨秋動容的看著他。
「你趕快回去吧!叫子健跟你一起回去,分頭去她同學家找找看,女孩子感情纖細,容易受傷。你也別太著急,她總會回來的。我從十四歲到結婚,起碼離家出走了二十次,最後還是乖乖的回到家裡。你的家庭不像我當初的家庭,你的家溫暖而幸福,孩子一時想不開,等她想清楚了,她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