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之看了子健一眼,他眼底是一片深刻的悲哀。
「是嗎?」他低聲問。「你真瞭解雨秋嗎?即使她不在乎,我這樣對她是公平的嗎?」
「離婚,對媽媽是公平的嗎?」子健也低聲問。
「你母親不懂得愛情,她一生根本沒有愛情!」
「或者,她不懂得愛情,」子健點頭輕歎。「她卻懂得要你!」
「要我的什ど?軀殼?姓氏?地位?金錢?」
「可能。反正,你是她的世界和生命!」
「可笑!」
「爸,人生往往是很可笑的!許多人就在這種可笑中活了一輩子,不是嗎?爸,媽媽不止可笑,而且可憐可歎,我求求你,不要你愛她,你就可憐可憐她吧!」說完,他覺得再也無話可說了,站起身來,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信紙,遞到父親的面前。「雨柔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她說,她要說的話都在這張紙中。爸爸,」他眼裡漾起了淚光。「你一直是個好爸爸,你太寵我們了,以至於我們敢在你面前如此放肆,爸,」他低語:「你寵壞了我們!」轉過身子,他走出了房間。
俊之呆坐在那兒,他沉思了好久好久,一動也不動。然後,他打開了那張信紙。發現上面錄著一首長詩:「去去復去去,淒惻門前路,行行重行行,輾轉猶含情,含情一回首,見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樓,珠簾半上鉤,昨為樓上女,簾下調鸚鵡,今為牆外人,紅淚沾羅巾,牆外與樓上,相去無十丈,雲何咫尺間,如隔萬重山,悲哉兩決絕,從此終天別,別鶴空徘徊,誰念鳴聲哀,徘徊日欲晚,決意投身返,半裂湘裙裾,泣寄雨砧書,可憐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舊愛牽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棰,不然死君前,終勝生棄捐,死亦無別語,願葬君家土,倘化斷腸花,猶得生君家!」
長詩的後面,寫著幾個字:「雨柔代母錄刺血詩一首,敬獻於父親之前。」
俊之閉上眼睛,只覺得五臟翻攪,然後就額汗涔涔了。他頹然的仆伏在書桌上,像經過一場大戰,說不出來有多疲倦。
半晌,他才喃喃的自語了一句:「賀俊之,你的兒女,實在都太聰明了。對你,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雨柔,」江葦坐在他的小屋裡,猛抽著香煙,桌上堆滿了稿紙,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他臉上堆滿了憤懣。「我根本反對你的行為,我覺得你的做法狹窄、自私、而且愚不可及!」
「江葦,你不理智。」雨柔靠在桌子旁邊,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苦惱。「你反對我,只因為你恨我媽媽!你巴不得我爸爸和媽媽離婚,你就免得受我媽媽的氣了,是不是?別說我狹窄自私,我看是你狹窄自私!」
「算了!」江葦嗤之以鼻。「我愛的是你,我看她的臉色干什ど?將來我娶的也是你,只要你不給我臉色看,我管她給不給我臉色看!我之所以反對你,是因為我客觀,而你不客觀!說實話,你媽配不上你爸爸,一對錯配的婚姻,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離婚!何必呢?兩個人拖下去,你媽只擁有你爸爸的軀殼,你爸爸呢?他連你媽的軀殼都不想要,他只擁有一片空虛和寂寞!雨柔,你愛媽媽,就不愛爸爸了?」
「媽媽會轉變,媽媽會去迎合爸爸……」
「哈!」江葦冷笑了一聲:「你想把石頭變成金子呢!你又沒有仙杖,你又不是神仙!」
「江葦!」雨柔生氣的叫:「請你不要侮辱我媽媽,無論如何,她還是你的長輩。」
「儘管她是我的長輩!」江葦固執的說:「她仍然是一塊石頭,她就是當了我的祖宗,她還是一塊石頭!」
「江葦!」雨柔喊:「你再這樣胡說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江葦把她一把拉進自己的懷裡,用手臂緊緊的圈住了她。
他的嘴唇湊著她的耳朵,輕聲的、肯定的說:「你會理我!因為,你心裡也清楚得很,你媽媽只是一塊石頭!而且還是塊又硬又粗的石頭,連雕刻都不可能!而那個秦雨秋呢,卻是塊美玉!」
「我看,」雨柔沒好氣的說:「你大概愛上秦雨秋了!」
「哼!」江葦冷哼一聲。「愛上秦雨秋也沒什ど希奇,她本就是挺富吸引力的女人!可是,我已經愛上賀雨柔了,這一生跟她跟定了,再沒辦法容納別的女人了!」
「你幹嘛愛賀雨柔?她媽是石頭,她就是小石頭,你幹嘛捨美玉而取石頭!」「哈哈!」江葦大笑。「我就喜歡小石頭,尤其像你這樣的小石頭,晶瑩、透明、靈巧,到處都是稜角,迎著光,會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線,有最強的折射律,最大的硬度,可以劃破玻璃,可以點綴帝王的冠冕,可以引起戰爭,可以被全世界所注目……」
「你在說些什ど鬼話呵!」雨柔希奇的喊。
「這種石頭,學名叫碳。」
「俗名叫鑽石,是不是?」雨柔挑著眉問。
「哈哈!」江葦擁住她,低歎著。「你是一顆小鑽石,一顆小小的鑽石,我不愛你的名貴,卻愛你全身反射的那種光華。」
他吻住了她,緊緊的。
半晌,她掙開了他。
「好了,江葦,你要陪我去秦阿姨家!」
「你還要去嗎?」江葦注視著她。「我以為我已經說服了你。」
「我要去!」雨柔一本正經的。「可是,要我單槍匹馬去,我沒有勇氣,你愛我,你就該站在我一邊,幫我的忙!江葦,難道你忍心看著我的家庭破碎。」
「雨柔,」江葦的臉色也正經了起來。「每個人自己的個性,造成每個人自己的悲劇。你母親的悲劇,是她自己造成的!你管不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你或者可以趕掉一個秦雨秋,焉知道明天,不會出現第二個秦雨秋?你母親個性不改,你父親早晚要變心,你會管不勝管,煩不勝煩,你何苦呢?」